大人们掏些石块,砌个歪歪斜斜的灶头,架上大铁锅,有的埋锅烧火、淘米择菜,有的扛着锄头去挖竹笋;童子们就跑到山林里,拖拽着好些枯树枝做柴火。刀功好的叔伯们挥着切骨屠刀,呦喝着把肉切成块子摞成一堆堆,缓缓倒入盛山泉的铁锅。用粮食野菜喂出来的黑毛猪肉油光透亮,在山泉的浸泡下,在柴火的加热中,肉香味在山谷中弥漫开来,其中透出春笋被炖软的清鲜,叫人忍俊不禁。
今年是小年,就是最亲近的十几个家庭聚集一起的纪念活动。烧烧纸、作作揖,洒上杯米酒算对跟逝去先人们的祭奠;或是老者向童子们讲述安眠于此先辈们的各样事迹,多半是关于某与某的辈分、血统关系,至于雄才大略、高官厚禄的,几乎绝缘;总算在传说的记忆中,有位秀才降生在这个家族里,为我们找到了读书传统的根据。
于我而言,大年虽有聚集大家族上百号人的热闹,但是更不喜欢人多的嘈杂。特别那班"道理先生",穿长袍戴四角的帽子,咿咿呀呀的在念经书。见这些个穿长袍的古人,常使我敬而远之。主要是唱的时间也长,到饭点时分如果他们不收工,旁人是不敢开饭。馋虫闹在少年身上,哪能挨得了那日子的等呢!巴不得他们马上唱完了事,只是他们非得其他人活计都做好,还要摇头晃脑的唱上一阵子才下场来。
山谷中的青烟已平息,稀稀落落地散在树梢枝头,星星点点的柴火在熏着灶堂,随风闪起亮光。大铁锅开锅多时,在微火的余温中,肉菜相濡以沫地进一步融合,汩汩地冒泡。春笋吸足了肉块的油水,越发的丰满柔嫩;丢失了脂肪的肉块,倒显得干练起来。少年们的心已经蠢蠢欲动,在婶娘们的招呼声中,一窝蜂地跑到灶台端起碗筷。
大人们畅饮着自酿的米酒,悠然悠哉地谈起农活;小媳妇们则忙着为童子们装饭夹菜,水灵的眼里满透着慈爱。小伙子们往往架不住粮食醇香的引诱,从大人的酒桶里讨出半碗酒慢慢呷着,不知不觉中,绵绵的酒精烈度就击中了这些年轻的身体。脸色变红身体发热,舌头开始打架,在山间阳光的摩挲下,晕乎乎就躺倒了。俏皮的婶娘媳妇们,则吟唱着首首老旧的山歌,为自家的那口子饮酒助兴,也为着这个家族、这个家庭祈福,来年风调雨顺,人丁兴旺。
我喜欢山泉、春笋、鲜肉在柴火的劲道里熬出的汤汁,甜丝丝的泡上一碗米饭,让我回甘无穷。那些山间现挖的鱼腥草野菜,又别有一番清爽:脆脆的茎杆腌上家里自制的剁辣椒,腥香跟酸辣交织在一起会消耗掉多余的油脂。头年烘干储存下来的红山椒,在腊肉的油汁煎煸下,只会让人胃口大开,米饭吃了一碗又一碗。
当时的少年已成他人的叔伯,只是如今还流落在城市的边角,再也回不到那时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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