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

李希最近想养一只猫。

这个想法萌生在他的脑海里已经很久了。

每次经过路口那家宠物店，李希都会走进去，不算很大的空间里充斥一股难以说明的酸臭味。

店里有一只极乖的泰迪每次都会迎过来，蹭蹭你的腿而后坐在你面前，像一个导购。

它的孩子标着600的价格安静的躺在角落里。旁边就是那些漂亮的猫咪，如金渐层，蓝猫，美短等等。各有各的漂亮法。

那只胖胖的蓝猫总是打瞌睡，或是歪着头看着你。

李希尤其喜欢这只猫，可能因为这只猫标价是最低的。

李希没有工作。

或者说他的工作与其他人太不一样。

这是下午四点半，他手里提着一袋泡面和零零散散的零食，初秋的阳光没有夏季那么坦率热烈，温暖中多了一些温柔，

读书时苏轼先生讲阳光和月光不会因为你贫穷或是富有就多眷顾或者鄙夷你一分。

而当李希拐进一间胡同的时候，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两侧的高楼大厦遮挡住全部阳光，使得这里夏天充斥着腐烂潮湿的阴凉气息。

冬天那些北方到处可见腐烂的白菜结成硬硬的冰块，除去下雪，透明的地面黑一块红一块。

老式的居民楼并排着张着幽黑的口子，上面自左到右，标着一二三四。这里处处透露着的年迈和贫穷。

相反住在这里的人与这座居民楼丝毫不相符，大多年纪轻轻。

是否年少有为并不知道，至少李希不是这样。

这座居民楼大多是刚刚毕业或者是兜里没有闲钱搬过来居住的，

原有居民年纪大多比这栋楼小不了多少岁，他们成功的大多是培养了一个富有的儿子，或者生若天仙，嫁给别人富有儿子的女儿。

这些人大多把他们年迈的父亲和妈妈接走，交代那些背后骂他们有个钱了不起的邻居：“李婶阿，房子帮忙招呼一下，能租出去就租出去，钱您就留着罢。”

这些并没有培养出优秀后代的邻居们一方面骂着装什么大尾巴狼，一方面开开心心的准备纸笔：“一居室，月租400，交通便利。”

也很难他们简短的一句话能够概括这里所有的优点，并令别人心动无法拒绝。

李希当时揣着1300块钱，很侥幸的找到这个老式居民楼，并看到了这个信息。

于是当天，他就领着为数不多的行李住了进来。

没有窗户，打开门就能一眼望去这个房间，一个床就没有了多余的物品，好像也并不能放下其他物品了。

这是一间两室一厅改成的独立单间，属于次卧，十平方有余，没有厕所，如果要去洗漱或者上厕所需要与隔壁共用一间。

李希提着手提袋走进那个标着数字二的幽黑大口之中，之后便听见踩踏楼梯的声音，每一部故意踏的很重，包括故意的咳嗽声音，因为这个老式居民的声控灯并不太好用，迟缓，注意力不好，需要制造一些动静来惊醒它。

李希住在七楼。

随着咿咿呀呀的开门声音，李希把装着泡面的袋子往床上一丢，换上拖鞋，拿着热水壶去卫生间接了一壶水，而后放在加热器上。

他打开手机，看着微信或是QQ一些未回复的消息，他逐条打开。大抵是一些，

“我想你了”

“西西你什么时候回来诶。”

“老婆。”

诸如此类。

李希是一个男孩子。

他挨个回复了一下信息，互联网上的语气加个拟声词就极其的暧昧。

“嗯呐，人家也超级想你诶！”

“刚回来，唔，看上了一个猫好好看诶。”

聊完之后，把手机扔到了一旁，躺在那个占据空间一半的床上。

天花板上的灯罩周围都是黑色说不清楚的物质。

墙角有一个蜘蛛网，但是看不见它的主人。

李希有许多社交账号，分布于各种明面上或者暗地里的软件上面。

他会去网上偷一些图，有水印的把水印截掉，露脸的话就用一个大大的滑稽表情给遮住。

这些图片大多裸露着肩膀或者大腿，白亮亮的。

配着一些文字发在网络上面。

中午好，早上好，晚上好。

哥哥能给我买养乐多吗？

清纯可爱，经过那些粉色的带着星星的昵称，或者语气后面的颜文字。

不自觉的幻想出这是一个沉迷于网络的妙龄少女，或许可怜一点零花钱不是很多

我见犹怜，点个赞，或者评论一下。打开聊天框。

你好啊，美女。

露骨的会用更加露骨的话去讲，比如约吗？比如用一种雌性动物去称呼她。

西西也就是我们的李希会把这类人的聊天记录给截图，挂在动态的置顶。

配上愤怒的表情，真心的叙述：只是无聊的时候想找哥哥聊聊天。

于是看到人就更加相信这是一个姑娘。

一个可以给你产生灵魂共鸣的姑娘。

早已经忘记了那露骨的照片，白亮亮的颜色才是通往灵魂共鸣的钥匙。

加上好友之后，聊得大多是人生梦想。

是风花雪月，是游戏。

偶尔打两把游戏，高超的演技，如小哥哥你一定要保护我哦。

没有人会发现他是男的。

不会开视频的，语音也很少用。

遮不住的时候会用变声器，略微微的聊两句便匆忙的挂断。

屏幕那边心想，好一个羞涩的女孩子。

劣质的混音只当做是从这头到那头天南海北的距离，信号在传播过程中遇到了爱情，而后产生的轻颤。

于是巴不得用十二分的心愈加的捧在手里。

刚开始怎么会谈论钱呢。

倒是李希会在聊天的间隙，

捕捉住对面男生话里话外的细节。

今天工作好忙啊，没有吃早饭。

李希这时候会点一碗胡辣汤，或者是肯德基。

知晓地址后，让外卖员出现在他的面前。连带着热气腾腾的早饭。

任何人都以为自己遇到了真爱。

什么不能拿出手的软件里能够拿出手的姑娘。

在那种充斥着性和暴利的黑暗角落里。

西西宛如一道光，照耀的是他们多么的肮脏和龌龊。

这种纯良的女孩子是上天派过来拯救他们无处安放的灵魂。

于是日常就问西西，吃了吗，饿了吗。

在游戏里里面便是猫狗日记、圣诞恋歌。

比如西西想要一只猫。

他打开聊天软件。

发了一个朋友圈，好想要一只猫啊，配图依旧是网图。

大白腿上卧着一只白色的布偶。

相得益彰。

不一会儿，手机就滴滴滴的响了起来。

“猫确实很可爱。”

“嗯呐，我可喜欢猫啦。”

“我也想养一只猫诶。”

“嗯嗯嗯..”

“我的意思是你愿意帮我养一直猫吗？”

“毕生给你转账3000元。”

确认转账，理所当然。

入账三千元，宠物店那只蓝猫应该是可以买下了吧。

李希直了起来，把一直呜呜响的热水壶给拿下来。

倒了一杯水起身坐在床边。

而后又打开手机，给爸爸转了一千。

猫还是要买的，喜欢了许久的事物，有能力去买的时候，自然欣喜的去买了。

李希打开二手闲置APP，页面推荐的都是袜子，内裤之类的。

因为李希会在批发市场买一些丝袜，内裤，而后做旧，标在网上。

依旧是配上软糯的ID，颜文字，价格就翻了十倍。

他搜索，猫，蓝猫，美短。

一幅幅小可爱的照片就浮现上来了。

小小的，大大的，亦或是脏兮兮的。

价格在500-3000不等。

李希看了许久，挑了一个价位在800块钱，看着可爱至极的美短。

至少上面标的是美短。

而后私聊。

800块钱搞成750，面交。

两块钱的地铁，出站的时候，白色的光线像是通往异世界的出口。

又像是登基的皇帝，阳光一寸寸的打在李希的身上。

在地铁口，李希见到了那只猫。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猫贩子把棉签捅进那个猫的屁眼里面，而后在一个像测孕棒的东西捣鼓了两下，

诺，一条杠，健康。

送的猫粮，香肠，以及在纸盒里喵喵叫的那只猫。

那么小的一只。

李希领着他回到那个狭小潮湿的房子里面。

小心翼翼的把他放了出来，

那么小的一只，像一个半大耗子。

还一直喵喵喵的叫，仿佛是在不满这个狭小潮湿的新家。

他的前主人说是应激反应，适应就好了。

叫啊叫。

一直叫，傍晚不叫了。

李希过去一看，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双眼无神。

他拍了照发给那个卖给他猫的人。

那个人说好可爱啊。

李希，把它放进箱子里面，出门，打车，去了那个经常去的宠物医院。

依旧是那个热情好客的黑泰迪，它的明码标价的儿子已经被卖的差不多了。

李希，抱着那只猫走了进去。

说，到了新家，不吃不喝，今天晚上就成这样了。

店里那个烫着卷发的男的放下正在洗澡的一个狗，擦了擦手。

拿着棉签捣鼓了几下。

“猫瘟测过了吗？”

“测过了，一条杠。”

“多少钱买的？”

“1000”

那边嗤笑了一下，抬了抬眼睛，

“正宗狸花猫，60，而且它才40天，这样折腾来折腾去，怕是很难存活。”

李希买了一些羊奶粉，又买了一点益生菌。笼子，逗猫棒，猫砂盆等一系列。

然后灰溜溜的回家了。

傍晚的天，微风阵阵，

路上是成对的情侣，出来散步的老人，嬉戏打闹的儿童。

间杂着广场舞震耳欲聋的声音

李希从他们旁边走过去，抱着那只病恹恹的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每个人都过得很幸福。

李希心想，猫咪就叫“幸福”吧。

幸福应该不容易那么死去。

回去把桌子上放凉的热水壶重新放了上去。

稍热一点，冲了点羊奶粉，倒在手里面。

猫咪，在它右手里面，无精打采的舔了舔。

李希觉得有些痒，又觉得有点舒服。

把那些冲泡的羊奶粉喂完之后，李希把猫咪轻轻放到箱子里面。

下面铺着暖暖的垫子。

拿着手机给卖给他猫的那个人打电话。

不通，而后再打。

通了，那边应该再睡觉，间杂着后面猫的叫声。

“喂？”

“我是今天卖猫的。”也无所谓是以男生或者女生的身份去买的猫，就直接开口。

“哦哦，怎么了？”

“你那是美短吗？我去宠物医院问了，妈的狸花猫，还他妈才40天。”

“不可能，我这绝对是美短。”

“宠物医院还能有错吗？”

那边沉默了一阵，“宠物医院又不会是绝对的”

“那你敢当面对质吗？咱们去宠物医院”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再打已经拒接。

李希在那个交易平台上，给他发信息骂他。

显示的也是感叹号。

无奈又愤怒的李希，打开社交软件发了一条动态。

“好难过惹。”

二

毕生是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

做的是销售，每天从早上到晚上全部都是在开会。

每天想的都是诸葛亮为什么不向刘备抱怨我们的箭那么少。

早上进公司开完会之后就是跳舞，中午睡醒就是跳舞，晚上下班之后跳舞。

那浮夸的舞蹈让毕生觉得尴尬又别扭。

配上周围打满鸡血的个个同事，毕生显得格格不入。

晚上下班之后已经是十点半之后了。

踏着路灯昏暗的灯光。

一到夜晚路上的车仿佛疯了一样，无论大的小的尽管往前冲。

毕生默默的走在人形道上。

晚上十点半之后地铁停运，假如下班早的话可以赶上最后一班地铁回家。

正常情况下都需要走回去，或者共享单车回去。

二十分钟的路程不算远，更何况，一天的像梦一样的工作结束后，

会有一个姑娘在屏幕对面默默的陪伴着自己。

她会在自己没有吃早饭的时候默默的给送一份早点。

会在自己工作不顺心的时候告诉自己，没事的，有我在。

她也会在和自己打电话的时候娇羞的挂掉。

她也会有烦恼，会有忧愁，她想养一只猫。

她想买一只口红。

她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吐露过这软弱。

毕生觉得，这么美好的姑娘值得用YSL的口红。

值得买一只猫等着我去找她。

毕生发了工资，便给这个像花一样的姑娘转了三千块钱。

自己留了1000。

毕生很享受这种过程，仿佛自己枯燥无味又虚伪的工作有了目标一样。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记得刚开始给姑娘转钱，或者买口红的时候，姑娘是不要的，是拒绝的。

或者会还给他一件小小的礼物。

而现在，毕生更觉得自己与姑娘的距离一步步拉进。

网络的局限好像已经控制不了他和姑娘的爱情。

毕生想要更近一步。

他打开手机看见姑娘发的一条动态。

“好难过惹”

他默默的点了一个赞。

第二天，毕生起床洗了一把脸。

赶着人挤人的地铁赶着人挤人的电梯进入公司。

打卡，坐在位置上。

对着来往的人笑着说早。

跳舞，开会，而后打电话的声音就起来了。

毕生不止一次听见这种声音就犯困。

好像回到了高考前的那一年。

全班人都在背书，此起彼伏的声音让毕生昏昏欲睡。

翻了翻数据库里的电话，毕生站起来径直像经理走过去。

经理是一个女性，每次打电话就属她的声音最大。

清晰有利的穿透耳膜，倘若你正在打电话的时候，思路或许会被她给带走。

毕生等经理打完这通电话。

看着她那刚才还笑嘻嘻的脸变得有些烦躁，轻声说了一句，“傻逼不买就不买，骂什么人。”

毕生说，领导我想辞职。

没有什么波澜，只是一个实习生罢了，走了还会有无数的实习生进来。

年轻人找不到自己的定位，或者说还没认命罢了。

经理很快就给毕生办了离职。

交接办公物品之后。

毕生踏出大门，他从来没有在这个时候站在公司这座大厦门口看过。

阳光照在玻璃上，闪着五彩斑斓的光。

门口也不如早上九点那么拥堵。

毕生看着看着就觉得好爽。

地铁上也没有什么人。

毕生坐着地铁直冲火车站，他要去找那个名叫西西的姑娘。

他要给他一个惊喜。

一个大大的惊喜。

三

不得不说，狸花猫的生命力是如此的旺盛。

已经可以慢慢的自己去盆子里喝奶粉了。

也会慢慢的蹭到你的身旁。

李希很开心，他觉得自己拯救了幸福。

亦或者自己的幸福活了过来。

看着它活蹦乱跳的样子，被骗的阴霾也少了一点。

李希依旧是不怎么出门。

点外卖，聊社交软件，心情大好的他又多偷了几张图。

尺度很大，发了社交软件上面。

倒是那个给自己转了三千块钱的冤大头不言语了。

李希给他发了一个信息，

“哥哥，我和猫咪都很想你。”

对面良久回了一条。

“我也想你，对了猫咪叫什么名字？”

李希回答道，

“幸福。”

四

民工路派出所接到报警电话的时候。

一个男生已经死了。

听邻居讲是两个男生吵架而后发生肢体冲突，一个人拿菜刀把另一个人给砍了。

正好砍死。

现在嫌疑犯已经被控制了。

最开始定义于纠纷，可能是借钱。

邻居讲，断断续续的听见，“我给你了那么多钱。”

审讯的时候，嫌疑犯情绪已经崩溃。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情绪稍稳定的时候，断断续续的把事情经过给讲了一遍。

“是我杀了毕生。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吓吓他。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我真的没有想到。

我就是骗了他点钱，我没有想要杀他，我真的没有，

对不起，对不起...”

警察打断了好多次他的道歉，他又哭了一会儿，才又继续。

“他没有说要来找我，等他来找我的时候，我才有所准备，

我平时就是在网上扮演女的，然后偷一些别人的照片...

去骗人。

我骗了毕生大概一两万吧。

其实其实我没有给他要钱，都是他主动给我的，

警察同志，你们可以看手机聊天记录都是他主动给我的。

喔..好..我继续。

大概是昨天，下午的时候，我听见有人敲门，我以为有人给我送外卖。

我就把门打开了。

我一看是毕生，我就慌了

他不知道我真实的样子长什么样，但是我见过他的照片

我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我当时有些慌张，他问我，西西在这吗

我说，不在不在，就准备关门，

然后他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李西的人

我说我不认识，

可能他觉得他没有找错地方，他就给我打电话。

电话在屋里，电话响了。

他以为我是李西的男朋友。

我看见他很愤怒，他都没有听我解释，

进来都准备打我。

然后他就打我了，打了我一顿问我李西啥时候回来。

我不敢说我就是李西，我说她等等就回来了，我让她回来联系你。

他说不，他就要在这等。

然后我俩就又骂起来了。

又打起来了。

他很犟，他非要等，他也不走

我就很烦，我告诉他我就是李西。

他不信，我就把手机拿给他看，

他看完了就把手机给摔了。

然后冲上来又要打我。

我知道理亏，我说我还你钱

他说，你还你妈

这时候猫出来了，然后他一脚把猫给踹走了

又补了两脚

说，还他妈和我一起养猫

我养你妈了个逼

我看见他把猫给打出血了

我看见猫动了动，然后不动了

我就很生气

就拿菜刀

我没有想要杀他，我就晃了晃，我想吓唬吓唬他把他逼走

他过来抢我的刀

我就一不小心...

我真的没有想杀他...

真的没有。”

李希被判了什么罪不得而知。

他的动态停留在，

“我拯救了幸福。”

警察读取聊天记录的时候，看见毕生的最后一条动态。

“我要去追求幸福。”

往前翻是马尔克斯的一句话。

“我们驱行在人生亘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忧愁缠满全身，痛苦飘洒一地。我们累，却无从止歇；我们苦，却无法回避。”

配图火车窗户外。

阳光惨烈。

首发公众号：节约用水 多喝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