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大猛,起的够早啊,昨天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哗啦,男人又从氧气池里揪出三尾黑鲤鱼,啪地掷到地上,鱼在水里时一动不动仿佛死了,离开水才看出它们旺盛的生命力,疯狂地抽动身子,就要蹦起来。他旋即蹲下身子,拿一根不知夺取了多少鱼命的脏木棍,一连串砸向它们的头,痛感神经传到鱼尾,猛地拍打地面,随即鱼眼腮间沁出一滩和着水的红污,血水飞溅到鞋上、皮围裙及上面的衣襟上、黄卷的络腮胡子上、污浊的眼角里。
“答言行不行,大清早我可不想跟你吵!”
男人觑了他一眼,依然不理,脸上如起了鳞癣,愤懑地往下掉皮。
“每次问这事,你都在拨弄这些破鱼,早上月亮,晚上星星,你有空搭理过我吗?”
“不然怎么过?我卖肾你才满意吗?”他喉咙动了动,把这句话压到了心里,嘴里说的却是,“你的房间有我落脚的地么?”
“哦”,女人顿了下,“咱们三年来都是分房睡,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怨气,我也觉得别扭,我现在提出要彻底给你腾地方,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没空说这些!我要剥好这些鱼,一会巴蜀鱼庄那边人过来拉货。”
女人踌躇着什么,牙齿咬进下唇。
“真受够了,今天必须把这事说清楚,”她好像被什么激怒了,“离不离?”
男人向一条没死透微微摇尾的大个鱼又是当头一棒子。一手抠着还在翕动双腮的鱼头,一手早已钢刷在手,呲地刮下大片鱼鳞,有半口气的鱼身子几乎蜷成一个O形,他又把鱼翻过身,“就算是一条鱼,摇头晃尾的时候也是安静的,春天还能甩籽,看看你?”
男人嚯地划开了鱼肚皮,手指探进去,掏出黄森森的内脏和鱼鳔,鱼这才彻底没了痛苦。女人怒道:“你拿我当繁衍崽子的臭鱼?”
“再这样混说,你越发连它们都不如了!”男人随手把剥好的鱼扔进扔进尸横成堆的大铁盆里,它同其他鱼没什么两样微张着嘴,暴凸着白眼珠,滑腻地擦着同伴的身体填到缝隙中,盆里鱼的合群程度不亚于旁边水里的鱼,最后的命运没什么不同。
“我是鱼的话,你就是掏走鱼籽的刽子手!”女人反唇相讥。
“吴秀芝!”男人站了起来,一种下阿鼻地狱般让人丧魄的胆寒,让女人不由退了一步,双腿侧开的旗袍中一片白皙。
“看来我要给你腾地方是对的!下辈子就是做一尾鱼,都会活在噩梦里……”一溜退回到自己卧室。
Part 2
男人转身又“蹦蹦蹦”击毙掉三尾鱼俯身剥弄,他要为了自己女人,包括自己女人钟爱的市中心带花园的房子,法国的车子奋斗,他坚信有了这些,秀芝定能重新回到自己床上,孩子说不定也会有的,只要能镇住她拖过这两年,一切都会有的。支撑他坚信自己的理由——他们唯一一次去市里玩,她回来竟然是开心的,她喜欢大城市。
女人在梳妆台前抚着歪向一侧的头发,镜中的她俊眉修眼、腮凝新荔,明珠美玉般仿佛才二十出头,而大猛活脱脱可以当他爸了,他们才相差七岁。“起初嫁给他没觉得好,也没觉得不好,家里有鱼塘、街上有铺子,人也踏实肯干,鱼的事从来不让我多费心。可在一起生活了六年了,他跟我说的话加在一起最多能凑个短篇小说。这么多年来,仅有的一次快乐体验,还是在新婚后不久他陪我去市里游玩,一起走在弯月广场看喷泉,看四周各种美丽的花,手挽手走过扑棱着翅膀的鸽群……”想到现在他对自己多说一个字都不肯,面对这没什么指望的日子,宛如冰剑刺心,无力又心碎。
她拿起卷毛梳绾发,越想越气,“我容妆为谁?我分房睡竟然也不能引起他的反思和注意,反而变本加厉陪他那些臭鱼。”想起这些年丧偶式婚姻,沮丧的眼泪夺眶而出,“大猛为什么不肯多花一点心思在我身上,我甚至拿出了离婚这最后一块法宝,他依然无动于衷,今天可算看透他了,他原本就把我当产子的鱼女,盯着我爱慕我的男人,比他池塘里的鱼都多,他真是太……”
她刚把那一头鬈曲的发髻束在脑后,外面就想起了另一个她有些熟悉的声音,急忙赶了出去。
“陈老板,今儿亲自来了?”秀芝大步走出门框,看着他笔挺衬衫上那颗洋芋头绽放笑脸。
“是,是啊。”陈禹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心里暗喜,以前趁大猛不在他偷偷登过她的门楣,可冷淡的跟冰河里的鹅卵石一般。继而忍不住又多瞄了她几眼,有些发怔,“今天老王师傅突然有事,大清早才告诉我不能出车,我正好过来办点事,就亲自过来了。”
“你可是好久没来过我们小店了。”秀芝说着,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左边的一个酒窝陷得很深。
“陈老板,鱼装好了,你开下后备箱。”大猛挽着装鱼黑塑袋的口子说道。
“呃,大猛,那个,我刚想起来,东边有几家菜铺子我顺便进点货,饭店那边今天有一家婚宴,鱼得早点做,辛苦你跑一趟,运费我给你加里面。”陈禹笑了笑,本就满脸心机的脸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诈,如同他灰色亚麻衬衫上不明显的尘砾。
“那也行,我也正好顺路回一趟鱼塘,拉点鲜鱼回来”,又转过脸,“秀芝,我这就走,早饭你自己吃吧,大概晌午回来。”大猛手脚利索地把套了几层的黑袋子搬到电动三轮车。
“这鱼解决了,我也得去买货了,先走一步。”陈禹颇有一股知趣的味道,转身开上自己的车走了。
Part 3
嗡的一声,大猛也向反方向奔去。他今天鬼使神差地精神不集中,三轮车开出不到三公里,就在一个小拐弯处撞上了路牙子。这一撞,神志瞬间清醒,他明白自己大脑在不受控制地想秀芝哪里不对劲,他一向对妻子的所有事情都很敏感,任何有关她的事,无一逃脱他的眼睛。他仔细琢磨刚才妻子的神态,他想到,妻子一向不喜欢自己的老主顾,甚至凡是和鱼沾边的东西她都不喜欢,陈老板很少去自己店里,该有快两年没亲自过来,可妻子刚才的……
他知道妻子虽然闹离婚,可看得出她从来不行越轨之事。他一边掉头往回走,一边想着。
车转过弯就要到了,他握车把的手更紧了。
他几乎下了离婚的勇气,才敢抬头看自己家门。憋了一脑门子汗,看来是白紧张了,他四下并未见陈禹的轿车,对自己的行为颇为懊恼。
想想耽误了不少时间,他到家门口屁股都没挪地方,直接一个急转调头,想一溜烟继续送鱼,没曾想开车过猛,鱼袋子倒了,幸亏口子扎的结实,鱼没出来,血水腻腥地流到了车板上。他不得不下车去扶正。
扶好了袋子,他抬头正好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内室一小半的窗户,那是秀芝的房间,他明明记得出发前窗帘是拉开的,他现在有点恨自己的心太细,甚至他记得自己一共杀过多少尾鱼。他又紧张起来,不住地安慰自己,肯定同上面一样是自己心理作祟,每走一步都有强烈的逃跑冲动。
Part 4
他隐约听到有男人的声音时,腿从脚底板一下子软到大腿根,他红了眼,抄起地上那把划鱼肚子的锈刀往进走,那是一把自制刀,刀末端是烧焦了的胶皮管。他怒的耳朵都有了嘶鸣声,感觉刀身都被他烧红了。他还是机警地猫到窗边,他还在抱着一丝幻想。
“陈禹,你今个可捡了大便宜了,莫不说你,今个就是八十岁老头来我也不会拒绝。”
“你不光人美,脑瓜子也好使,车还让我开到了后街,跟了愣头愣脑的大猛真是糟践了……”
“快闭嘴吧,我们早分居了,你睡别人老婆多少积点德……”,陈禹早已解开了旗袍的扣子,贪欢的嘴从脖颈吻了下去,随之开始传出哼哼唧唧的骚浪声。
“嘭”的一声,门被踹开了,与他手上黑洞洞的刀相比,更让人毛孔倒竖的是他那复杂的眼神,那是一种比气更怒比凶更狠,掺杂着更多成分的是死鱼眼中的那种绝望,是一种毁灭一切的凌厉目光。
陈禹一下子从床边弹起,自知难逃一劫,刚要求饶,此刻的大猛早已成了杀鱼的屠夫,径直向面前这个早该死的鱼下了杀手。直直冲他刺了过去。
身体一震,一股黏稠的热蔓延到了手,刀子莫名其妙地扎进了另一个人的胸膛,刀把都没进去半个。
秀芝倒下去的时候,大猛才挣脱了僵住的身子,抱住了妻子。
陈禹被推倒在地,惊恐地犹如死灰。
“你他妈不快去找救护车!滚蛋……”
眼睛的凶气须臾间被滚热的泪水蒸煮的烟消云散,这一刻他明白即将失去的不仅仅是妻子,又全部是妻子,因为这全都建立在妻子之上。
“我,一共杀过三万六千条鱼,可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你,你为什么这么做,我要杀的是那个畜生。”
“我不想你杀人,不想你为我杀人……”轻轻咳了一下,血汩汩地流到了地板上。
“秀儿,求你了,别在说了,你在流血。”
“大猛,你有在意过我么,你从来,都没好好跟我说过……”
“别说了,别说了,我拼命杀鱼是想早点住上市里的房子,马上就要杀完五万条鱼了,那样就能住进市区,到时候咱们天天去弯月喷泉,求你别死,求求你……”
“看来我们都错了,大猛,最后我还是……”
她终究没能说出后面的话,呼吸越来越紧,直到最后一刻,努力给了大猛一个幸福的笑,永远地阖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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