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故乡,总是一片树林环抱的景象。
村庄临河,河岸就是茂密的树林。从河里引出来的水,注入村里大湾小湾和东北角的蝎子湾,湾边柳树成荫,杨树成趟,我们的茅草屋就在树林之中。
现在时兴的说法,叫人类宜居环境。那时不知道啥叫人类宜居,觉得除了贫穷,水好土好,小小的茅草房不漏雨的时候也好,曲折幽深的胡同更好。大老远看见树林中间自己家的屋顶,那种亲切,那种稳妥妥的踏实,感觉好极了。
也不懂避雷知识。下雨的时候,大家就躲到树林里去。
到处是高大树冠的榆树、槐树、柳树。只要不是瓢泼大雨,不是连绵细雨。在树下躲一阵,雨过天晴,周围都湿乎乎的,大树底下还是干的。
夏天对流天气多,一片云彩一场雨,那时下地干活靠双腿,不可能随时回家,避雨,就多亏了这些树林。
雨中的树林,给我们很多惊喜。
最多的是白蘑菇。那种雪白的蘑菇,在树下顶起一层薄薄的土,从裂缝里就可以看到白白的菌盖,饱满洁净。可以炒着吃,也可以做汤。那时吃不上肉,这种蘑菇,比肉味道还鲜美。
有时采到蘑菇回家,祖母正在做饭,将蘑菇切碎,撒上点盐,从院里摘张蓖麻叶,严严实实包好,放到灶膛里,用余火埋好,开饭时打开,蘑菇本身就渗出油来,喷香喷香的。以后知道,这就是著名的蒙古口蘑,有“素中之荤”的美誉。郭沫若老先生还为它写过打油诗的。可见这种蘑菇的鲜美。
再就是蝉的幼虫,我们叫它“消息牛”或“知了猴”。
傍晚时分,雨后的丛林空气潮湿,泥土湿松,最适合蝉的幼虫出土。看吧,树下突然出现一点点细纹,带细纹的土皮慢慢凸起,这就是蝉的幼虫的洞。时间一到,它们就纷纷从洞里爬出来。这些小东西,出土时小心翼翼,一旦从土里出来,爬行速度相当快,一会的功夫就可以爬上树梢,你就只能看,够不着了。
没人爬树去捉。这种幼虫多得是。再到别处找找,收获肯定比爬树来得多。那只侥幸逃脱的虫子,赶紧地在树枝上脱壳,开始它短暂而热闹的歌唱生涯。
后来上学,读法布尔《昆虫记》中蝉的记载,才知道多少蝉的歌唱家做了我们饕餮的盘中之物。不禁有些隐隐不适。孔老夫子说君子远庖厨也,我们有些不君子,参与了从捕捉到烹制的全过程。
不仅是蝉,生吃蛤蟆活吃虾,那个年代,我们生猛海鲜吃了不少呢。只要能吃,不管是土里长的,树上结的,水里游的,地上爬的,我们都能将它们弄来,用各种方法将它们变成食物。现在的孩子,有些东西端到桌上都不知道咋吃,我们那个年代,还没到桌上就把它们消灭了。
记得一次下雨,树林里掉了不少羽毛未丰的麻雀。我们几个捡了不少,悄悄地躲到大奶奶的老院里,两块砖搭了个简易的支架,用火烤了吃。上次姐妹们聚会,说起少年时的淘气,不约而同提起这次烤麻雀,忍不住又回味起烤肉的香来。
几年前一个机会,从老家村边经过,专门下去转了一圈。
正是中午,没碰到几个人,也都不认识了,连招呼也没打。贺知章有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现在民风尽管依旧淳朴,但人们忙忙碌碌,对村里来的陌生人早就不以为意了。
新农村建设搞得很有起色,街道整齐,屋舍俨然,树木也移栽成了整齐的行道树,过去那种树林为主,房舍点缀的格局见不到了。我费了老大劲,才辨认出老房子曾经的位置。
即使是农村,孩子们离自然也越来越远,雨中丛林带给我们的乐趣,现在的孩子们是享受不到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记忆,看到年轻人各地旅游,见闻之广,摄影之美,意气之风发,就觉得岁月流光,各有其美。爱生活,爱自然,是跨越时代的精神内核。
而雨中丛林的馈赠,是属于我们这代的独有财富。写到这里,不禁释然,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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