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宣香行只有一位制香师傅,之所以能立在风雨飘摇中不倒,很大原因也是因为这位制香师傅。师傅姓陈,名叫老顺,哪哪见他不都恭敬地唤一声“顺儿爷”。
顺儿爷打小就呆呆傻傻,有时候瞅蚂蚁搬家都能瞅一个晌午。后来被制香的老师傅收到手底下,制香的手艺倾囊相授。德宣香行这位制香老师傅的制香手艺祖上就有规矩——一脉单传,传男不传女。老师傅可能看上他这个呆傻的痴劲儿,饭碗把得实,手底下这根“香火线”总归断不了。
顺理成章,老师傅走了以后,顺儿爷就成了德宣香行唯一的制香师傅。
顺儿爷在制香上的确有几分造诣,看得准、练得稳、能捣腾,手艺日臻成熟。不出几年,就青出于蓝了。
顺儿爷打了一辈子光棍,对他而言,香就是他老婆,就是他挚友,就是他儿子,就是他所有。
顺儿爷爱好并不多,有事没事就好抽口旱烟。每每西斜,所有人都能看到德宣铺子门口大石墩子上,昏黄印下佝偻瘦小的剪影,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偶尔有时还能抽上一整天。
烟也抽了,香也制了,可心里总空落落的。你说孤苦伶仃一辈子,心怎可能没个着落。但凡是人,心总得有个念想,那娃就是他的念想。
在顺儿爷六十来岁的生命里,那件事将他盼望有个儿子来养老送终的念头一股脑扯了出来。那个娃是顺儿爷在香行门口捡到的,问啥啥不吭,顺手就把他接回家养着了,手把手教他制香的手艺。别人说这是老天爷开眼送给他的。顺儿爷脸上不露喜怒,可打心眼里认了这个儿子。
别人一口一个“顺儿爷”地叫,他也跟着一口一个“顺儿爷”,顺儿爷刻意让他改过口,干皱的老树皮一绷,“别惑惑,叫爹”。他傻乎乎,还是一口一个“顺儿爷”,顺儿爷没办法,由他去了。
理论上,德宣香行的倒闭因为这个娃,因为顺儿爷。
作为血统纯正的黑户,娃的户口上不了顺儿爷的户头,平日里倒没什么,若赶上头疼脑热、户口普查啥的,娃的立场就很微妙了。俗话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有一年人口普查,娃就被找上了,调查、问话,闹得沸沸扬扬。也是同年,娃的亲生父母找来了,当初丢的时候不知道理由,现在来找的时候也没有理由,实在让人费解。
名正言顺,娃被带走了,哪是从顺儿爷这带孩子,简直是剜他的肉。自此,顺儿爷照旧制香,“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眉头落寞,一抽就整宿整宿。谁都知道顺儿爷放不下,想让那娃来继承他的香火。
顺儿爷的身体本就不太好,随着娃被带走,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每况愈下,常有人劝,“算了吧,就当一场空念想。”
香行老板忧心忡忡,三天两头往他家里跑,“手底下这制香手艺还是要传的,要不您再想想?”
顺儿爷这人本来就闷,娃被带走了他更闷,一声不吭闷到走的那天也没想明白。
顺儿爷走了,啥也没留下,香行请了几个师傅也没活下来,跟着就倒掉了。老板很生气,原本在其生前特意带了个小孩说要给他续香火,结果被顺儿爷给拒绝了。于是就骂他傻,说他何必,到死也没听到一声“爹”,简直懒驴脑筋转不过来弯儿。
“要怪也不怪顺儿爷,都是命,死后没人埋,殡葬费我给出的。说起来那时候也受过不少照顾。”赵家发说。
“想去拜拜。”一盒说道。
薛猫看他一眼,暗赞,真他妈聪明!
赵家发叹一口气,“顺儿爷这个人闷,闷了这么多年,来个人说说话也好。”
话罢,备了些纸钱、供品,三人就去了顺儿爷葬处。期间记下了路线、地点,立了后半晌才离开。
分道扬镳罢了,薛猫兴致勃勃凑近,问道:“早猜到了吧?”
“没有。”
“甭装糊涂。”薛猫知道,这人总想藏点拙。
“巧合。”
“真有这么巧?”
“产品报表,惠中香业。”
薛猫想起来,前段时间嘱托RG查制香企业时,顺便附着一份惠中香业的产品报表。而这旱烟味的香新上的,销量不行却还在产着。同公司同类产品比就是个另类,照理说像这样的大公司不会做出误断,即使误断也会及时找到补救措施。主动放弃奶糖味的香却选择不讨好的旱烟味,就很猫腻。他们早前就注意到这一疑点。
“看来还是赌对了啊,你猜委托人就是这孩子的把握有几成。”
“八成。”
薛猫点点头,这人口中的八成大概能算作常人的九成九,他从不打包票。
“那现在呢?”薛猫迟疑。“游戏打通关了?”如果这就是他们上交的答案,不知对方是否满意。
“交差了。”一盒淡淡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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