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湖面,抑或是镜面一下子全部碎裂开来,有如破碎的城墙一样,如方糖一般的未知方块一块块地坠落……
而我,也因为失去重心迅速坠入一片黑暗。
真的好黑——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无边无际的黑夜。
头顶的一片蔚蓝迅速消失,我急速地下沉,反复一下子就从天堂堕入万劫不复。
我倒是没有太多的害怕,这是无尘宫……我要如何去呢?
“小湄,你认为你是在堕入地狱吗?”
“不然是什么?你这么做的缘由又是什么?”
“谁告诉你天堂一定是向上走的呢?”
是呀,谁规定天堂一定在上呢?那宛如摇光的无尘宫,也有可能既是近在眼前,也是深藏于心底的存在。
那么,在这幽深无边的黑暗中,我该在哪里看到无尘宫的入口呢?
而进入无尘宫后,又有谁能保证林贞一定能活过来,我还能再见到深藏着悲伤的甄宁?小绢和闻君又是否安然无恙?
霎时间,又或是过去了很长的时间,我在无尽的下落中有了一种溺水的感觉,呼吸变得困难,眼皮也沉重了起来。
朦胧间,我看到曾绮遥稳稳地悬空站立着,随着我一起快速下落。
“在黑暗深渊的深处,有一个传说中的穆族祭坛。只要你将自身的生命献给祭坛,献给自然规律,林贞或许能活过来,也不一定。”正下落间,朦胧中传来曾绮遥好似悲叹的声音。
是吗?原来如此,根本不用去无尘宫那么理想和高洁的地方叨扰,世上竟有如此简单的方式能够令人复活,那为什么曾经的典籍却一字不提呢?
这一闪而过的字眼代表不了任何的希望,我还是在下坠,不停地下坠……
直到我沉沉睡去,陷入梦中。
然而忽然间,有一只苍劲有力地手将我从睡梦中拉出来——一个亲切而苍老的声音在我耳边以振聋发聩的声音说道:
“你没有坠入深渊的时间,快起来!”
于是,我如他所愿,睁开双眼。
眼前又是一片蔚蓝无际的天空和层云,我正躺在一片绵长的、雪白阶梯的前方。就像刚升上的天国的亡魂一样,现在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云色。
“这是哪儿?”
“这就是无尘宫了。”
同样,那个苍老、慈祥的声音离我并不远,他俯下身来,仔细打量着我。
“你就是她曾经提到的小伙子?”
“她?”我不解地说道。头还有些晕,眼前老者的身影很模糊。
“你可以认为是卡利斯托吧,哈哈。”
卡利斯托?
妈妈!
听到这个词,我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然后又是一阵眼前发黑的晕眩。
“是您?”
定睛一看,原来是校主先生。
“您为什么会在这里?校主陈嘉庚先生?”
“怎么,你见到叶芝和钱锺书都有疑问,反倒问起我来了,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商人不配呀?”陈嘉庚先生沉声说道。
“没,没有,哪里敢呐。”
“开个玩笑。”老先生呵呵一笑,“一则,我自然不可能和叶芝、里尔克、钱锺书他们相提并论,所以也无法呆在神居住的重炎宫内。”
“二则?”我问道。
“二则,就是无尘宫里的知识需要一个封印它的人。”
“那是您吗?”我好奇地问。
“不,那是你。而我是引导你的那个人。”
“哦,为什么无尘宫会需要封印?”在陈嘉庚先生的指引下,我一步一步地朝阶梯的上方走去。
“那大概是因为人们都想来这儿吧。”陈嘉庚先生幽幽说道,并带我走上这高不见顶的阶梯。
无尘宫虽说不是很懂校主先生话中所指,但前方似乎有着必须我来完成不可的事。
究竟是为什么呢?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校主先生问道。
“没觉得啥奇怪,就是觉得阶梯特别长。”我淡淡地道。
“你会觉得长,是因为你压根没想进去;你不觉得奇怪,是因为你已经见怪不怪了。是吗?”
“是的,自从本科毕业,发生在我这位普通学生身上的怪事已经数不胜数……”
“普通学生?自从本科毕业以来?”陈嘉庚先生笑道,“不不不,亲爱的后生,你不是普通学生,在你身上发生的怪事,也不是从你本科毕业就开始的。”
“什么?”我震惊道,“校主先生,我只是一届后辈小青年,您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世?”
“我当然知道你的身世,因为你是从无尘宫中诞生的。”
陈嘉庚先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正对着我。
“什么?不,我的父母是去向不明的潭州市人,他们……”
“这是我让她这么写的。她,也就是卡利斯托,你的妈妈。”
“我的妈妈,我在孤儿院的养母,她究竟是什么人?”我停下了脚步,一阵剧烈的头痛涌了上来
“你肯定一位她只是一位从福建来到湖南工作的专业儿童辅导师是吗?”
“那么,她还是?”
“她是无尘宫的首席演算师。而我,则是整个天国图书馆网络构成的监管员。”
“演算师?监管员?哦,对了,这里不是真正的天国,这里是图书馆,是一个巨大的数据演算分析库。那么,处理数据的人和监管数据的人,自然就是顺理成章了。”
我喃喃自语道。
如果我的母亲是程序的演算师,那么我是什么呢?
我无法想象……
但是,在我无法展开想象的时候,另一个问题又来了。
“等到了无尘宫,我会慢慢告诉你事实的真相,但眼下不是发懵的时候,你的朋友们在哪儿,你就毫不关心吗?”
对了,小绢、闻君,还有曾绮遥!
虽然她们各自都向我隐瞒过什么,但终究大家会有坦诚相见的一天吧。
“无尘宫内可以检测整个图书馆内的数据异常,如果某处有极高峰值的数据波动,说明该段会有新数据的大规模介入,即新数据的传输,那也就是……”
“小绢她们的位置!”
我恍然大悟,霎时间从懵逼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立马向着阶层的顶端冲去。
巍峨雄伟的大殿一眼不能穷其边界,一排排数之不尽的“书架”也深入了高渺的云端的。
雪白的浮云如同涓涓地泉水,在一片书架的悠然陈列中静静流淌。
想象一下,世界上所有图书馆一字排开的场景,也许就能明白,这里为什么会被称为“天国图书馆”——不错,这里的书架像大海一般广阔,像雪峰一般难以攀登。这里的知识是任何智慧都无法完全穷尽和理解的,这里就是理性主义者的天国!
“这些……都是书?”面对着壮丽的未知,我停下了急切的脚步,目瞪口呆。
“不,准确地说,这些不是书,是抽象的知识。就像你在提拉克之海看到的纯粹的数字一样”陈嘉庚先生淡淡说道。
“哦,我看看。”我试着抽取其中的一本,但却抽不下来。
但是,随着我抽书缩回的手喷涌而出的,却是一串未知的数据——里面全是不可解读的异体汉字和拉丁字母。
“这是什么?”我指着那些呈双螺旋状缠绕于指尖和书之间的,类似于编程数据的东西说。
“这就是知识啊,知识的本体,其实就是一堆难以解读的思想。”
什么?知识是一堆难以解读的思想,这是什么意思?我从来没听到过这么自相矛盾的言论。
如果知识是不可解读的思想,那我们拼命钻研,要想要掌握的立身之本又是什么呢?
“您本身也不是肉身实体吧。”听到陈嘉庚先生的话,我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来,微笑道。
“哦,看出来了?”陈嘉庚先生笑道。
“不错,适才先生与我并肩而行时,眼神中似乎丝毫没有并肩而行应有的距离概念,且无意间碰到先生的臂膀时,发现居然能像穿越AR影像一样穿过,因由此问。”
“聪明!”陈嘉庚先生笑道,“我的确已不是肉身实体了,如今的我,只是过去的记忆和笔墨的化身,也即是知识的遗产,一个名为‘陈嘉庚’的记忆的数据体。”
我并没有说话,只是用指尖将数据推回了书中,静静地听陈嘉庚先生讲述后面的过往。
“我死之后,我的记忆被雷姆利亚的后裔通过妈祖的仪式——也即雷姆利亚圣女的仪式传入天国的服务器……”说着,他指了指高不见顶的书架的顶端,继续说,“也就是在所有书架顶端的‘悲痛之墙’里,‘上帝’本身给了我一个数据的智能集合反馈体系,使我能将自己的记忆自行更新存储,同时又能以AR影像的方式迎接新到来的知识和记忆的集合体——也就是人间死后的智者、贤哲们。”
“那,刚才的曾绮遥,早先我遇到的甄宁,也是记忆的集合体咯。”
“也是,也不是。”陈嘉庚先生笑道。
“曾绮遥,的确是圣者的宠儿,她从婴儿时期就能以微弱的灵犀之感连通天国图书馆的‘悲痛之墙’,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大图书馆监察官的后备人选,人间社会历史演进的监察者之一,天过图书馆的观察员。她的肉体记忆和知识记忆都会自动在‘悲痛之墙’上备份。而甄宁,她的保存方式和曾绮遥类似,但她是一个异类。”
“异类?”我不解地道,“难道是因为她口中的那个男孩子?长得像我的那个?”
“是的。”陈嘉庚先生叹了口气,“她曾经的回忆也算是人性凉薄的典范代表了。因为一些原因,她的对象啊被她牵连,被无耻地陷害,并被残忍地杀害了。而她则被异化的景教徒和明教徒人为地执行黑弥撒——也即肢解。
“什么?肢……”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失去自己的追求和所爱后,肉体和记忆还将面临永恒的痛苦。甄宁的记忆集合体没有发疯,已经很不错了。
“但是,这样的办法是行不通的。甄宁身上强大的怨念,以及圣女主观愿望的缺失并没有打开大门,直接肢解她的身体造成的魔力泄露,导致了巨大的爆炸……现场许多的异化的教徒们无一幸免。”
“那后来呢?她怎么样了?”我急切地追问道。
“作为圣女,她被天国图书馆的‘上帝’判定为‘不合格’的知识管理者,被永远排除了将其记忆集合体存入天国图书馆的可能性。但是,地狱图书馆却将这份记忆的集合体收藏了起来。”陈嘉庚先生缓缓地道。
“地狱图书馆?”我疑惑道,“难道是瞳辉宫的那两个小子说的……”
“你在瞳辉宫遇到的邪恶的自己,就是你心中对地狱图书馆的向往。”陈嘉庚先生郑重地说道,“地狱图书馆,一开始并不是人工建造的,里面也没有书。它是人们对力量和权力渴望的实际象征。后来,穆族人为了获得与雷姆利亚人作战的强大力量,才用炼金术将这一只存在与人们的渴望和想象中的图书馆‘炼’了出来。”
“她进入了地狱图书馆,而他的男友则被天国图书馆收留,那么他们应该如何相见?”
“这就是最为悲苦的事情了。”陈嘉庚先生叹了一口气,“她对象的记忆集合体并没有被图书馆收留,而是被当作‘文明之罪’被彻底删除了。”
“文明之罪?”我问道,“这意味着上帝和天国图书馆将他作为文明发展的严重障碍吗?为什么?他不过也是被人害死的罢了。”
“因为他想将圣女变成普通人,并想将天国图书馆永远地毁掉!”陈嘉庚先生幽幽地说道,“如此一来,他便能和圣女在一起。也正因为如此,地狱图书馆的监察官利用了他……”
“校主先生,那甄宁……甄宁岂不是?”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模糊了起来。
“对!她永远也不可能再寻找到她对象的记忆集合体……”陈嘉庚先生似乎也十分悲伤,语调显得十分低沉,“我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透过主动的黑弥撒——是的,就是主动地模拟被肢解的疼痛来强行开启进入天国图书馆的大门。又一次一次地被天国图书馆的‘悲痛之墙’当作病毒清理出去。这几十年来,因为她要借助‘力比多’——生命能量的理式——来执行黑弥撒,被她消耗的无辜者的‘力比多’也越来越多,这其中就以在嘉庚图书馆借书的学生居多,还形成了可笑的校园怪谈。最终……”
“最终她发现了我。”我说道。
“恩……”陈嘉庚先生继续说,“接下来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她想获得你那特殊的力比多。一方面是可以用力比多来重塑自己和对象的肉体,另一方面则是尽快找到她对象的记忆集合体,将之强行与你的力比多绑定在一起……”
“这么做的后果是?”
“很显然,你会失去自我,你的记忆集合体会被挤压甚至逐渐消失。在这个过程中,你强大的力比多会排斥其他记忆集合体的介入,精神状态将陷入撕裂……”
“可是……”我不解地说道,“她不像是这么残忍的人啊!”
“你太年轻了,后生!”陈嘉庚先生斥责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后果?第一,甄宁的对象会复活,这是违背‘生命理式’的!第二,天国图书馆真的会被毁掉!”
我还是难以相信。
这位与我只有一面之缘,还曾企图杀害我的女孩子,她伤心地靠在我肩头哭泣的样子,将她一片纯粹的赤子之心映照在迪拉克之海黎明的深处,她又怎会是装出来的呢?
我并非不相信校主先生,但我更愿意去体会,或者说更深沉地品读沉淀在悲伤中的执着,
只因为她那孤身的流浪和沉沦的执着,与我徒然的挣扎实在太过相似……
无尘宫内部“小湄,你没事吧。”陈嘉庚先生温柔地劝道。
“没事。”我缓过神来,“我该怎么救她?”
在这一次黑弥撒之后,甄宁将会如何?会不会还在图书馆里绝望的流浪,抑或是歇斯底里地寻求新的能量的来源,维持自己强行登录于在天国图书馆“悲痛之墙”上的实况。不管她折磨的是自己还是他人,奔涌而来的痛苦,最终汇入的还是她的心底。
而因为黑弥撒而死的林贞呢?虽然我看到的总是她的背影,我们之间说过的话也没有几句,但她神秘修长的背影总是吸引着我,让我深陷于解读美的谜题中,不可自拔……她的记忆集合体最终又会在何处零落?抑或是再无归所?
我还能再见到她们吗?
“你会再见到她的。”陈嘉庚先生神秘地笑道,“届时,‘悲痛之墙’会告诉你答案。”
“也好。”虽然不知道陈嘉庚先生指的是甄宁还是林贞,但我总算轻呼一口气,拭去眼角的泪了。
也许在救赎她的瞬间,我也能原谅自己的无能吧。
“那就先从能帮助的人做起吧。”我向着陈嘉庚先生笑道。
“那么,你先闭上眼睛,然后从书架上挑一本书。这个无尘宫是记忆和智慧的集合体。”陈嘉庚先生慈祥地笑道。
“也是。”我缓缓地闭上眼睛。
“伸出你的手。”
跟着嘉庚先生的指引,我缓缓地伸出手来。
忽然,我感觉自身被一朵云托了起来。虽然仍是闭着眼睛的状态,但整个人的眼前霞光一片,彤云万里,微风轻抚,一种身心的舒缓在周身蔓延。
“这就是思绪思念么?”我疑惑道。
慢慢地,曾绮遥又出现在我眼前,她拉着我的手,只给我看那些场景——
小绢和闻君手牵着手正在散步,二人的羞涩和不舍溢于言表。
林贞和韦间风悠然地聊着天,仿佛忘却了树影间的风声正在窃窃私语。
“刚才我们一起掉了下来,你去哪儿了?”我问道。
“你先回答我,我骗了你,你会讨厌我吗?”
“不会哦。”我松开被她拉着的手,“你带我来到这里,让我和自己和解的途径,我又怎么会讨厌你呢?”
奇怪,我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不,这样的话,怎么可能从我的嘴里说出来?
“你这个言不由衷的家伙。”曾绮遥背着手退后一步,笑道,“你知不知道,从你入学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看出了你心中隐藏的愤怒和悲痛,但是,我没有办法……”
突然之间,她的语言变成了哭腔,眼泪也流了出来。
呜呜地抽泣了一会,她才悠然缓解。
“我明白你为什么会憎恨,会绝望,会悲伤,但那些过去太沉重了,我没有办法化解与抚平它,只有用这样闯宫的方式让你一点一点地与自己的过去冰释。让你明白,和你今后会遇到的东西相比,纠结于过去实际上毫无意义。”
听她所言,我在震惊之余,方才明白这种周身舒适和温暖的感觉来自何方。
我一直以为刺骨的寒冷才能让人感觉到活着的价值,事实上并非如此。
“这就是你的内心,你的记忆集合体,你看……”她又走过来拉着我的手,“那是谁?”
不远处,一个小少年正跟着一位系着围裙的女性儿童辅导师作者游戏,快乐之情溢于言表。
“妈妈!”
我几欲冲过去,但被曾绮遥拉住了。她摇了摇头,说道:“你终将再次遇上甄宁和卡利斯托,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我呢,我没事,我只要退出登录,记忆和意识就会回到我身在寝室的身体上。现在,拿上这本书。”
曾绮遥再一次松开握着我的手,甜甜地笑着说:“打开它,也打开你的眼睛。”
于是,我翻开书,也睁开了眼睛……
我发现在自己正站立在飘渺的云端,身后即是还远看不到峰顶的书架。
我悠然一笑,合上书从云端一跃而下……
身体很轻,仿佛没有重量,衣领间的风舒缓又轻急,悄悄地抹平着心头的伤口。
最终,我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陈嘉庚先生的身边。
“怎么样?知道他们在哪里了么?”陈嘉庚先生笑道。
“恩。”摊开的书本里,我看到闻君身受重伤躺在地上,无脸黑袍和小绢正在大战。
很明显,小绢的实力并不及黑袍,他手里的长柄镰刀厉害地很,仅凭刀锋刮出的“镰鼬”,就让小绢身上处处挂彩。
“这是哪儿?”我急切地询问道。
“燹馆。”
“燹……”
原来黑袍的目的地是关于战争科技的收藏室,果然如此!
“我们得赶紧过去。但……”
“没有武器是吗?”
“燹馆里有你需要的东西,但你可能用不着。不过,令人奇怪的是,燹馆这种绝对的禁区可是连我这样的管理员都不能随意进入的,为什么……”陈嘉庚先生疑惑道,“除非……”
“圣女病毒!”我惊呼道,黑袍以此来诱骗闻君的目的就是这个——获得打开燹馆的钥匙。
“如果圣女病毒持续活性化,的确是可以从血液的基因中验证并打开云中深藏的燹馆大门。可是,这样的话,病毒的宿主最后会被天国图书馆处理掉的。”
“那我们赶紧……”
“慢着!我刚刚说过,就连我也无法随便进入燹馆。事实上,它一直就是天国图书馆的禁脔。在无尘宫这个总服务器的四周,分散着‘憎’‘理’‘情’‘殃’‘燹’五个大的记忆体,分别保管着世界的恶、科技、爱欲、灾祸、战争的记忆集合体。其中,憎馆的资料是只能查看,不能提取的,因为它们全都来自于圣女的记忆,一方面是神圣的,另一方面也太过危险。理馆的资料可以部分提取,随着人类文明进步的水平逐步开放权限——话说,评估人类文明进步权限的水平就是曾绮遥这类神明之子的任务。情馆的资料可以提取,但不能随意修改和阐释。而殃馆的资料可以提取并参考,但里面不会显示超于人类当前技术发展水平的防治手段。燹馆则完全禁止进入……”
“那么,校主先生。”我着急地打断了陈嘉庚先生的阐述,现在可不是做导游的时候,“我们应该怎么去燹馆!”
“我们没有钥匙,但是可以用另一种方法验证。”
“什么方法?”
“刷脸。”
塔尔塔洛斯从后门出了无尘宫,我们在云海间奔驰,越过喷涌着云雾的“白云火山”,以及雪白的,与想象中不同的塔尔塔洛斯,独眼的女神和百臂的女神曾为我们指引方向,最后,我们来到了情馆的门前。
说到“门”,这只是陈嘉庚先生的说法,其实这儿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篇空旷的“湖面”——就像瞳辉宫一样。
这里的高处也是湖面,左右一样是湖面,整个空间是近乎透明到纯澈的蓝色,我的影像在四周的远处投射出来——但是陈嘉庚先生的却没有。
“这就是情馆?”我疑惑道,“四面都只有我自己而已。”
“你看看那些自己。”
与瞳辉宫不一样的是,那些我的影子与我一样站立在透明、坚实的湖面上,他们世界里又有四面“湖面”——也许是镜子,镜子里同样有四个一样的“我”,然后又是四个一样的湖面(镜面)……绵延不绝,无穷无尽。
这些影子并不会像瞳辉宫的倒影一样有着自我的意识,而只会随着我的动作亦步亦趋——看来他们只是单纯的影子而已。
“我应该怎么做?”我急切地问陈嘉庚先生。
“问一下你心中的怒火,你是否能完全舍弃它。”陈嘉庚先生笑道。
我大概了明白进入情宫的途径,轻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从风衣里拿出了断成半截、插回剑鞘的太刀。
我缓缓地抬起手来,然后松手……
没有落地的碰撞,也没有入水的轻盈,太刀垂直地融入镜面。
“我原谅你。”我轻声说道。
“呵呵!”一声清爽的笑声传来,让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向四周的镜面。
那些影子和我一样,也将太刀悄无声息地沉入了湖底。
这样一来,我便是一个轻松,但并非毫无牵挂的人了。
突然间,我脚下的湖面一软,我突然往下沉去……
一时间,我不禁有些慌张,但身边的陈嘉庚先生却提示我不用害怕。
没有湿润,也没有焦灼,我沉入了一个瑰丽的世界——这里星辉斑斓,月色微胧脚下是一片青青山道,道旁路灯昏黄,野芳幽香。
这里是?
有点熟悉,好像在哪本画册上曾经看过。
“在这里,你很快会遇到最难忘的记忆和最不舍的归宿。”嘉庚先生说道,“现在,让我们沉到夜空的深处去吧。”
于是,我们轻飘飘地,仿佛游泳般落在了山道上,清风徐来,仿佛少女思慕的手指托住一颗疲惫的心。
“这就是情馆?”我惊奇道,“这股令人期待,让人感到放松、安宁、喜悦的东西是什么?”
“说得通俗点,应该是爱吧。”陈嘉庚先生笑道。
“我不相信。”我轻描淡写地驳斥道,“这不是我应该接纳的东西,我不属于这里。”
说毕,我转身便要离开。
“真的么?”
“你敢说,你对林贞和甄宁真的没有一丝向往之情,丁恰恰是否又曾温暖过你的心?”
“不说少年和少女的之间的思念往事,曾绮遥和小绢,闻君和韦间风又怎么样?你难道就不喜欢他们吗?”
“我……”
虽然论调有些“中二”,但我还是想说,这个世界与我并不合拍,我对他们的感情,也很难说是不是……
“真的吗?”
忽然间,那些影子也沉了下来,纷纷落在山道上,仿佛萤火虫一般,而他们的手里也捧着仿佛萤火虫一般的光亮。
“你最好再问自己一遍,真的吗?”
山道上挤满了人数众多的“我”,他们的提问振聋发聩,而又无比清澈。
萤火虫的光芒和星辉相呼应,使得世界仿佛迎来了久违的黎明一般。
“这个……”
我并没有觉得被胁迫,只是,我不由自主地认为,他们说的居然是对的!
怎么可能!
离开潭州市一中之前,我不是在树下和唐帆告别时……
“啊!”我捂着胸口跪倒在地,无比的难受涌上心头,这就是否定过去的自己的感觉?
“没事的,你只需要接纳过去,完全抛弃憎恨,拥抱温暖和爱即可。”
然而,当我再次站起身来时,我却看到影子手中的萤火虫纷纷向远方的大树飞去。
而此时,陈嘉庚先生却对我说:“去看看,那里一定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点了点头,缓缓地向前走去,这一次,陈嘉庚先生没有跟上来。
在我缓步向山顶行进之时,周身的影子不断地回到我的身体,带来阵阵温暖和舒适,这也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惊奇。
来到树下,影子也尽数回到我的体内,一股无欲无求的快乐之感升腾而起。抬眼望去,萤火虫的光芒汇聚在一片树荫下,等光芒褪去,从树上结出了一个“果实”。
说它是“果实”,着实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因为它是一把木刀。
一时间,我明白了陈嘉庚先生让我来情馆的用意,纵身一跃,取下了这把木刀。
“走吧,钥匙拿到了,我们去燹馆。”陈嘉庚先生快步走到我的身边说道。
说毕,适才的大树下,突然出现的树洞金光闪闪,似乎正在呼唤我进去。
“每当人们有困惑的时候,树洞总是人们暂时的庇护所……还犹豫什么呢?走吧。”
说毕,陈嘉庚先生拍了拍我的肩,我们一起携手进入树洞。
山道走出一片金色光芒笼罩的温暖,我们来到一片灰蒙蒙的云缝里。
“到了。”陈嘉庚先生笑道。
听闻此言,我定了定神,抬起了手里的木刀。
刚取下木刀的时候,因为其散发着萤火虫般的绿光,无法看清全貌,但现在一看,只见其通体乌黑,有如黑金一般晶莹透亮,握柄处有一丝镂金错彩的纹饰将刀刃和刀柄区别开来。整体上看来,势大力沉,但握在手中,却轻盈无比。
“不知他会怎么评价这柄剑呢?”我心中思忖道。
“先生,只要拿着这柄剑上前就可以打开通往燹馆的门么?”
“当然不是,黑金铁木剑是雷姆利亚古代天使——也就是泛用型自走人形兵器使用的木剑。当然,大图书馆理式执行官一般也会佩戴一把作为驾驭智慧和记忆集合体的象征。另外,圣女身旁的武士,极其优秀的代表也常常会拥有这柄木剑。据说,它会与你心中的记忆相通,根据个人对善与恶的驾驭来决定它的力量。”
“呃,校主先生,我只是想知道……”校主先生对后辈的关怀我是可以理解的,但现在真不是时候。
“耐心点,年轻人。”陈嘉庚先生说道,“我正说到关键点上。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恶的力量贯注于黑金铁木剑上,则你无法找到燹馆通路,如果反之……那就没问题了。”
“原来如此。”我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一个疑问,“那么,曾经那些持有黑金铁木剑的英雄们,都曾经是善良的战士么?”
“你这下问对了。”陈嘉庚先生叹道,“如果是的话,雷姆利亚和穆文明又是怎么灭亡的呢?”
我无言以对,只得挺剑向前。
身处在这片灰蒙蒙的愁云惨雾中,人根本找不到前进的方向,跟别提找到什么门。
救人心切的我,不免有些焦躁起来。
于是拿起木剑劈空斩了几下。
但是,就在最后一下斩下去时,我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回应——“叮”!
是隐形的门?不对!
那是……
于是,在我的眼前,一个有着雪白六翼的天使——或者说是人形兵器的战士出现了,而他的左手正拿着典籍中描述的公平秤,右手则是持有一柄与我的木剑一模一样的利剑——只是它的剑,更加通体雪白。
“黑金铁木剑,你为何会持有这柄只有圣女侍卫、天使、理式执行官才能持有的神器?”
“因为……”我正想解释,但却被他的相貌所惊住了。
“你就是林贞塔罗牌占卜里的天使?我在进入迪拉克之前,你也曾经告诫过我。”
“你就是那个可以带来最后审判的人么?你来燹馆做什么?”
“我的朋友在里面危在旦夕,我要去救他们。”
“你的朋友?在燹馆里?不可能,燹馆一直是由我看守,除开圣女和我,就算是理式执政官来了,也不可能进得去……”
“米迦勒,进到里面的人是圣女病毒的携带者!”陈嘉庚先生追上前来说道。
“什么?圣女病毒这样的异端居然流传到了今时今日?”
“所以,赶紧让我进去吧,不然可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我着急地说道。
“等会,你知道门在哪里吗?就在我左手的秤上。”米迦勒严厉地说,“普通人要进入这里,无异于打破宇宙的平衡。由此引起的后果,你愿意一力承担?”
“可以!”我毫不犹豫地说,现在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再耽误的话,小绢和闻君很可能已经殒命天国。
“笑话!”米迦勒用剑指着我说,“你哪有什么审判的资质,不过是一个不成熟的少年罢了。为了救你的朋友,世界灭亡了,你所有的拯救和解脱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并非如此,难道就不会有事在人为的吗?”
“事在人为?哈哈哈哈!”米迦勒笑道,“文明兴亡,我看了数万年,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够‘事在人为’、力挽狂澜。倒是命运洪流浩浩荡荡,从来没有人能够逃脱掉自己的命运和本质。”
“你!”我无言以对,因为他说的是对的。
“要想进入这个门,除非成为记忆的集合体留在门里。”米迦勒再次将手中的剑指向了我,“我手中的剑是白金坚木剑,有能力胜过我的话就来吧。”
面对米迦勒如虹的气势,我退到了陈嘉庚先生的身边,悄声说道:
“看来他是要动粗。”
“不好办,他可是LMA-0002型突袭用人形兵器,拥有单挑穆族舰队和毁灭一个千万级人口大都市的能力。事实上,他就这么干过。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他被锁在了天国图书馆里,雷姆利亚族也和穆族也相继灭亡了,世界炸裂,被分成了七大洲五大洋。”
“唉!不管了!”硬着头皮,我挺着木刀就冲了上去。
甫一挥刀,我就感到一阵惊奇,随着剑锋的闪动,我们三人可以清晰地看到既像是星辉,又像是萤火的光芒在剑锋闪烁。
“理式闪回?”米迦勒惊呼道,“怎么可能?将数据中的理性和情感的精华根植于自我的内心深处,和永恒达成统一,这可是根达亚人的技术!”
虽然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很明显,眼下的黑金铁木剑让他很忌惮。
“小湄,住手,你是打不过米迦勒的!”
“那可不一定!我不需要打赢他,我只需要进入燹馆即可。”正说着,我一剑击面,紧接着又是一招击胴,都被米迦勒轻巧地躲开。
“你的剑术虽然精妙,但终归是徒劳的。”米迦勒挡下我的多维的面、胴、手后,一跃而起,以极强的机动性突进到我的面前,挥剑横斩。
“咚!”浑厚的撞击声,使得整个天国图书馆都为之震动。
“哇!”虽然我用剑道中的反手回挡挡住了米迦勒击胴的意图,但根本挡不住他势大力沉的一剑,整个人横着被甩了出去,飞出了几米远。
“小湄!”陈嘉庚先生飞奔过来,一把接住了失去重心的我,“米迦勒,下手太重了。”
“我没事,校主先生。”虽然双手被震得毫无知觉,黑金铁木剑也不知道被甩到了什么地方,但我身上并没有受到什么致命伤。
人形兵器米迦勒“好了,缓一下就过来吧。”米迦勒叹了一口气。
“什么?”我惊呼道,“你让我进去?”
“可以试试,毕竟你是启动理式闪回的人,也具备了一些成神的条件。”
“多谢,我要怎么做?”听闻此言,我立刻飞奔到米迦勒面前。
“手拿出来。”米迦勒说道,“露出手腕。”
就在我拿出手腕之际,米迦勒顺势一割,鲜红的血液从手腕处喷涌而出。
“你!”我惊呼道,但却没有感到丝毫疼痛。
虽然鲜血喷涌而出,但他们最终来到的,是米迦勒的左手天秤上的左秤。
“衡量一下你的善良和情感吧,末世文明的凡人,轻于右秤上的空空如也,说明你不够善良,重于空空如也的右秤,说明你戾气太重。”
什么!让堆满我的血的秤和空秤相比?这不是笑话吗?
果不其然,左秤开始上下摇动起来……
奇怪,如果是和空秤称重的话,堆满我的血的左秤不是应该只往下掉吗?
而就在我奇怪之际,堆满血的左秤和右秤达成了平衡。
“可以,门就在右秤上,你们通过吧。”米迦勒看了看左手的秤,平静地说。
“真的,就这么简单?”我问道。
“是的,米迦勒是高度拟人化的人工智能,他不会对自己发布的指令反悔的。”陈嘉庚先生有些高兴地笑道。
说毕,米迦勒将手中的黄金秤往空中一扔,右秤上忽然出现的大门掉了下来,且逐渐变得硕大无比,而我左秤上的血丝向不远处飞去,不一会儿,就包裹着黑金铁木剑回到了我的手中。
那些血液,最终融化在了剑锋深处,而手腕的伤口,也不治自愈了。
令人惊奇的是,自愈后的腕部伤口竟有了一丝丝疼痛的感觉。
“记住这份疼痛。”就在我通过大门之前,米迦勒告诫道,“这是你攀登理性阶级的通行证。”
“是。”我高声答道。
鲜红的大门前,我和陈嘉庚先生看着那不胜寒的高远,迈出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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