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还是天堂其实是因人而异的。一个杂乱无章的窝在男人看来是天堂,在女人看来则是地狱了。
所以,虽然对大多数人来说牢房是个俗世的地狱,但对牛猛来说,却是个天堂。在这里,牛猛感觉自己活得更象个人。在这里,牛猛每天有酒喝,有肉吃,有仆人服侍。在这里,牛猛就是所谓的牢头。每个地方都有他的秩序,有秩序的地方就得有头,牢房也不例外。牢房有牢房的秩序,秩序靠拳头建立,拳头等于地位,牛猛的拳头在牢里,最大,最硬,所以牛猛是头。其实牢房外面的秩序也是靠拳头建立的,不过牢房外面的那个头不肯承认。总说自己授命于天,还教育大家不要用拳头解决问题,要遵纪守法。这事说来很荒谬,遵纪守法的人是做不了牢房外面的头的,造反篡位都是违法的。可他做了头却又要求大家遵纪守法。这就像个强盗,抢了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搬到自己家,然后制定法律贴大门上说,大家从今往后都不许抢,美其名曰: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还有很多荒谬的事情,比如辛贯一进牢房,就有个狱卒凑过来问,要鸽子么?辛贯问,我要鸽子干什么?那狱卒说,肉鸽子吃了疗伤,伤疤愈合快,信鸽可以跟家人朋友互通音讯,肉鸽十两一只,信鸽二十两一只。辛贯说,真贵啊!街上一钱银子就能买两只鸽子。那狱卒道,你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辛贯不解,既然这地方是牢房,我是嫌犯,那你就不怕我用信鸽跟人串供?狱卒大笑,你尽管串,咱县太爷想定你什么罪就什么罪,跟供词有屁关系。会审还不是过过场。辛贯又问,那你这还卖什么?那狱卒得意的笑道,邀月楼的酒,得意楼的妞,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只要你出得起钱,老子就能给你弄来。辛贯说,等我要了再问你买吧!狱卒斜了辛贯一眼,呸,真他妈抠门。
狱卒没好气得带着辛贯到了一间牢房,里面横七竖八睡了二十几个人。
辛贯一猫腰钻进了牢房。睡在门口的几个人蹦起来要揍辛贯。辛贯出拳如电,每一拳都打在对方鼻梁上。剧痛之下,那几个人眼泪鼻涕俱下,捂着鼻子退了下去。却见最里面坐起个人来,嘴里道,辛哥。辛贯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分辨,原来是街坊牛猛。
只见牛猛站起身来,朝身边的人堆踢了几脚,替辛贯踢出张“床”来。热情的说,辛哥,睡这。辛贯也不客气,过去就躺下睡了。牛猛冲那几个捂着鼻子的家伙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连我都不是辛哥的对手,何况你们几个垃圾。然后又冲辛贯一笑,辛哥见谅,牢里的规矩,有新来的都要暴打一顿。辛贯说,听说过这规矩,不知真假。所以进来的时候就防着你们呢,想不到还真有。牛猛道,牢里规矩多着呢。辛哥犯什么事进来的?辛贯说,说我犯卖私盐呢。牛猛听说他是贩卖私盐的就肃然起敬,要把自己的地铺让给辛贯睡。
大宋牢里的规矩大致是这样的。贩卖私盐和私茶被抓的在牢里地位最高,一是贩卖私盐都不是个人干得成的,需要分工明确的组织,二是,贩卖私盐是重罪,都是脑袋别裤腰里的活,遇到捕快,巡检司的土兵还要武力拒捕,所以一般都比较凶悍。三是贩卖私盐的都比较有钱,有人进去了,一般组织都会送钱进来供他花销。有组织,凶悍,又有钱,谁都惹不起,所以自然在牢里的地位就最高了。第二档次的大概就算政治犯了,也就是十恶居首的谋反罪。谋反这事是高风险高回报的。一旦成功就是开国元勋,从私盐贩子到到狱卒官吏都不敢太过得罪。谁知道谋反成不成呢,要是成了,这政治犯秋后算帐,以后还怎么混?不过政治犯一般以书生居多,不比私盐贩子凶悍,在拳头说话的地方不足以服众,所以就只能排在第二档次。接下去就是杀人犯啦,抢劫犯啦,最低等的是强奸犯。原因是,一,在大宋这样买春便利的地方,只要有钱,就可以买春。所以强奸犯是穷鬼。二,在柳雨这类思想家的熏陶之下,大宋的妇女性观念普遍还算开放。如果你没钱,但有付嫪毐那样强壮的好体格,或是混黑社会很拉风的样子,生理问题也是非常容易得到解决的。所以强奸犯不强壮又没组织。三,有钱又强壮帅气还做强奸犯的,那纯粹是心理变态问题。对于变态无论在牢里还是在牢外都是受人鄙视的。所以,基于以上三点理由,强奸犯就比小偷的地位还要低了。牢里睡觉的次序是按尿桶为基准的。尿桶在门口,那么离尿桶最远的靠墙的地铺就是VIP铺了,地位最高的人睡。而地位最低的人自然就挨着尿桶睡了。牛猛打伤了小偷进的牢房,犯的是重伤罪,跟辛贯的贩卖私盐比起来,地位就低两档了。而且辛贯本身武艺也比他高强,所以牛猛要把做好的位置让给辛贯。辛贯觉得自己并没有贩卖私盐,接受这样的地位有点受之有愧。而且辛贯觉得这是场误会,过三五天自己就要被放出去。因此并不想在牢里做牢头,建立一个新秩序。就谦让着睡在了VIP铺的旁边,第二高档的地铺上。
第二天一早,辛贯和牛猛一道放风。看到对面二楼的牢房门口有个员外装束的老头,倚着栏杆喝着早茶,吃着点心,很是悠闲自得。辛贯觉得奇怪,就问牛猛,这谁?牛猛说,这人来头可大了。他是韩县尉的爹。一个人住单间牢房,那牢房可比上等客栈豪华。而且在牢里能享受朝廷提供的免费医疗。刚进来的时候老头子病怏怏的,现在是每天从他房里出来的女人病怏怏的。辛贯说,入狱治病这招是穷人看不起病才出得下策,韩县尉是正九品,朝廷高薪养着的官,应该不至于如此吧。牛猛说,这你就不知道了,这韩县尉父子,那是有名的铁公鸡搪瓷鹤,一毛不拔的主,再说了,韩县尉把自己老子弄进来,还因此得了个铁面无私的美名,当选大宋十大杰出县尉来着。辛贯长叹了一声,朝廷啊!
吃过午饭,来了个狱卒把辛贯带到韩县尉面前。
辛贯见到韩县尉的时候,韩县尉正喝着从西夏进口的冰镇葡萄酒,哼着小曲欣赏几个狱卒用刑。一倒霉蛋被捆成棍子状,头朝下吊在一个类似舂米用的架子上。狱卒绞紧架子上的竹皮发条,倒霉蛋就像一舂米的杵一样,一下接一下往下面的水缸里杵。一上一下大概间隔五分之一刻时间。这是经过科学计算的,在这样的时间内,可以既保证他憋不住气喝一定程度的水,又能保证不被水淹死。
韩县尉看到辛贯来了,示意辛贯坐下,他告诉辛贯,我这个人一向主张文明办案。你只要坦白,是不会被吊上去的。辛贯说我没贩过私盐。韩县尉拍了拍几案上的卷宗说,在你之前我一共抓过二千六百七十一人,每一个人进来都说自己是冤枉的。结果呢?除了架子上那个冥顽不灵的,都画押认了罪。
正说着那架子咔嚓一声,不动了。那倒霉蛋整个身子插到缸底,只露出小腿。韩县尉问,怎么回事啊?一狱卒撇了撇嘴说,坏了。军转民的东西就是故障多。
这话的原委是这样的:这个东西早两年的时候是军用的,是攻城的半自动冲车。生产出来的样品军队很满意。大宋是个科技发达的国家,有大批优秀的工程师。这个半自动冲车不过是诸多发明中不起眼的小玩意。于是军队就向工部买了一批装备军队。但跟所有工部批量生产的产品一样,样品和产品完全是两回事。实战使用的时候老出问题,冲车上去自动砸门,官军按照说明书算了时间开始冲锋,结果冲车砸到一半故障了。官军冲到门前发现门没有砸开,被堵在了城门口。于是就被城上的守军给射成了刺猬。几次伤亡惨重后,兵部认为这东西太垃圾,就要求退货。工部不想接受退货,接受退货意味着个人的灰色收入也得退,就把本来向前的冲锤改造成向下的,成了适合民用的舂米机器卖给各县衙门。本县知县居安思危,认为再转卖给百姓不妥,以前百姓闹事的时候,把衙门一关,他们就进不来,过几天百姓情绪稳定了,再抓几个领头的事情就平息了。要是有了这舂米的机器,闹事的时候再被改回冲车砸门,衙门就危险了,所以就留在了衙门里。最后这东西被韩县尉拿来改造成了刑具。
韩县尉说,坏了就修好它,以后还要用的。狱卒说,那人怎么办?韩县尉说,机器修好了人不是就出来了嘛!狱卒说,出来就是个死人了,没法画押认罪了。辛贯看那人直蹬腿,急道,快砸缸救人啊!韩县尉横了他一眼说,监狱里的缸是国家财产,你想阴谋毁坏不成?又对狱卒说,那就算他运气吧,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你出去领维修工具的时候顺便告诉蔡押司,让他拟个告示,就说这人在牢里喝白开水噎死了。
韩县尉拍了拍辛贯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生命是多么脆弱啊,喝口水就没了,机会要把握啊,年轻人。辛贯说,所以我不敢贩卖私盐啊,怕掉脑袋。韩县尉和蔼的笑笑说,不要急着否认,你先回去吧,晚上好好想想,明天再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贩卖私盐。明天,这玩意也该修好了,嗯。
辛贯回到号子里,有点懊恼,本以为县衙没有判死刑的权力,只有州里才能判死刑。就算州里判了死刑,以大宋重罪实行覆奏的惯例,也要再经由大理寺和刑部覆察后才能最终判决死刑。这一路下来大把的申冤机会,基本可以洗清不白之冤。而且坐牢也不耽误挣钱,出来可以申请一笔国家赔偿。又可以躲开去契丹的差事,本是两全其美的事。没想到虽然县衙不能判死刑,却可以照样弄死人。
从中午一直惆怅到晚上,直到看见昨天卖鸽子的狱卒过来,辛贯才看到了希望,说,我要买鸽子。辛贯想把自己坐牢的消息通知柳雨,让柳雨跟均富社的联系帮忙想办法。那狱卒说,我也正好找你有事。
狱卒说信鸽的事先搁一搁,我跟你谈笔大买卖。辛贯说,先把信鸽卖给我,咱们再谈别的买卖。狱卒说,你买信鸽不就是想找人救你么。没用,我告诉你,这次是要做成铁案的。找谁都救不了你。辛贯说,那你找我做什么买卖。狱卒说,你出钱买你自己的命。辛贯说,你能救我?狱卒说,又不是我抓你的,我救不了你。我只是个掮客,自然有人能救你的小命。辛贯说,那你说吧,要多少钱。狱卒说,你不是还有个祖宅嘛,把祖宅自愿转到韩老爷子名下。就包你死不了。辛贯说,韩老爷是不是韩县尉他爹?狱卒笑道,聪明人啊!咱县里除了他,没人干得了这买卖。辛贯怒道,这么说是姓韩的父子俩看上了我的祖宅,陷害我贩卖私盐?狱卒说,话应该这么说,你犯了罪,韩老爷给你一个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你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就用房子答谢他老人家。辛贯激动得破口大骂,他妈的!狱卒说,你不用激动,你这样的我见多了,最后还不是乖乖做这买卖。不是我吓唬你,县尉的手段你也见过了,你不答应能活着出去?嘿嘿。辛贯说,让我想想吧。狱卒说,行,你想去吧,明天一早我下班前告诉我。过了明天这买卖你想做也没得做了。
其实辛贯也不是真要去想,这事根本不用想。摆明了要房没命,要命没房。唯一的选择是要命不要房。虽然代价惨痛,但好歹性命无忧,不用想东想西可以踏实个睡个安稳觉了。用朝廷的话说,该犯情绪稳定。
可惜,情绪稳定的辛贯还是没睡个好觉。又是半夜时分,听黑暗中有人问,辛贯在么?我们是来救你的。
辛贯不是很想入社,只是一来这李姑娘肯定调查清楚他没老婆了,辛贯没法把锅甩老婆头上,说我回去跟老婆商量商量。二来林雨已经入社,不入有点没义气。辛贯提笔填完了个人资料,正要签名,却见最后有一行极小的字,写着,会费一年十贯,一次付清赠短刀一柄。分期付款每期加月利二十文。辛贯面露难色,十贯,怎么这么贵?
李姑娘说组织各项活动经费浩繁,所以需要社员出钱凑份子做投资,每笔份子钱都会有凭条并记入本社账册。将来是会返本分红的,到时得了天下便十可图百,万可图亿利莫大焉。不过辛先生是我亲自招揽的特殊人才。自然不在此例,会费由我代交但账册上名字还是写先生的。
辛贯听说入的是干股倒也不错,于是把字签了,又按了手印,把表还给了李姑娘。想起在介绍人一栏写着李饮霜,问李姑娘芳名可是饮霜?李姑娘告诉他说是。然后收起表格让辛贯回去后即刻安顿一下。说后天本社要派一组人去契丹执行秘密任务,辛兄精通契丹语的特长正可用上。
辛贯赶忙推辞我契丹语不行啊。李饮霜格格笑道,辛兄不要谦虚了,辛兄在县衙里的档案我查过,考武举的时候契丹语可是满分啊!更要紧的是辛兄弓马精通。我要是找个会契丹语的文弱书生去,怕一路关山阻隔很不方便,辛兄去是最合适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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