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

作者: 孑孓一夏 | 来源:发表于2022-07-18 22:29 被阅读0次

    博物馆北侧一百多米远的地方有一棵树,树干挺拔坚韧,支撑起华盖一样的枝叶,周围是一大片的空地,离他三四百米的地方树木成林,它独自伫立在那片空地上。

    三年前基坑开挖,它的挺拔和高度就是项目的一个坐标,每当新来的人问建筑的东南西北时,它成为了一个天然的参照物,巍然独立的身姿,俯视着前方不分昼夜劳作节奏紧凑的人们。

    彼时呼伦贝尔在我心中是一个神圣而向往的地方,纵马狂奔,喝酒吃肉,好不自在。公司领导单独拉着我拍胸脯,这个项目全国也找不见第二个,夏天最高不过三十来度简直是天然的避暑圣地,你还可以带着你的妻儿老小过去安心避暑,冬天到了冬歇期就会重庆来,上半年班轮休半年,巴适得板。为着“鲁班奖”的荣誉,也为着开疆破土的心念,在小家伙四个多月的稚嫩目光送别中,背上简单的行李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这棵大树。

    四月的草原寒风凌冽,硬撑到项目第一件事就是翻出箱子最底下的一件外套穿上,项目背阴处的积雪变成了冰疙瘩,风吹日晒不化。我问同事那棵树叫啥名字啊,这么不合群?同事用重庆话回我:我晓得个锤子,我也刚到。


    霍去病十七岁在河西走廊初露峥嵘,岳飞十九岁手执长枪剿匪,辛弃疾二十一岁开始抗金征战,似乎好男儿都在戍守边疆。心中的豪气干云在三十多岁的自己身上仿佛又重新回来了,看着慢慢露出正负零的主体建筑,我好像也是在参加一场战争,一场周旋于规范、质量、人际交往、当地各级部门检查的战斗。

    四月末的一个星期六,我刚到的第三天,北方早晚的温差还没适应。北边的大树枝干像一柄倒置的扫帚,独立寒风,我跟这树差不多,晚上单裤子光溜溜得如同没穿裤子一样。

    请监理吃饭,各个专业的监理加起来七位,除了一位看起来同龄,其余都是退休边缘的老大爷。举杯子的气势就把我吓着了,拇指和中指捻着酒杯像是要一口干掉。看我新来的告诉我:草原三杯上就是连饮三杯酒,然后大家再相互自我介绍认识。我心想你们全是蒙古人,名字那么长一个我也记不住啊!

    成年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量力而行,我直接就认怂了。在满足他们极大胜负欲后,把这群老大爷每个都喝到了满意,自身也是醉得不轻。事后分析,还好他们都是接近六十岁的人了不敢狂饮,不然我估计要睡三天。


    短暂的熟悉后,工作进入常态化,预留预埋事情不多,但图纸不完善成为摆在面前很大的一个坎。现场最大的困难是各级领导的检查很多,项目离政府很近,质监站、安监局或者市级各部门领导下班的时候都容易从项目东侧路过,看着一丁点不规范第二天就是一顿突击检查,而且是极为严格的详查。

    需要科普一下呼伦贝尔市区的情况:呼伦贝尔市总面积26.2万平方公里,相当于山东省与江苏省两省面积之和,人口只有二百五十几万。政府驻地海拉尔区,面积1440平方公里,人口只有不到三十万。二十块钱能坐出租车横穿整个市区。

    一周七天有四天都在迎接检查,所以项目进度很慢,但是口碑很好,痛苦地磨炼换来的就是各项活动都推荐我们项目,是整个呼伦贝尔市的样板项目。


    六月,大树一夜之间嫩芽迸发,一周时间枝繁叶茂宣告大家:夏天来了,夜间九点天黑,凌晨三点天亮的季节到了。彼时爱人带着我那不到一岁的小朋友来探望我,襁褓中小家伙白得发光,我黑得像一块炭,黑白的肤色对比像是年少轻狂与现在成熟稳重的两种心态。我有时在想离家几千公里到底值不值得?还有一年多竣工是否还要坚持下去?结果公司安排回重庆参与扶贫项目的验收,回重庆待了两个月又把这种念想扼杀在了摇篮里。

    九月又回到草原,安装工作进入关键时期。

    狼行千里吃肉,施工不外乎如是,远走他乡的狼,就要有股狠劲。北方的工人较贵,特别是市场狭小的区域,正常的人工价格到冬天翻涨了三倍,当地人笃定十月以后我们会求着他们干活,数着现金结账。项目一度陷入停工状态,跟领导商量也知道不能大开这个口子,跟各方斗智斗勇。最后敲定分包队伍按合同的要求完成进度,对外满足业主冬季供暖的要求。

    年底回家爱人问第二年还要待在外地吗?孩子和家庭怎么办?

    这种灵魂的拷问持续到现在,襁褓的婴孩渐渐长大,现在已经会长句子地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抱抱妹妹?

    成年人的世界里,总会出现难以抉择的局面。工作可以让家人物质上得到一定的满足,但是少了成长过程中的陪伴,我看得懂爱人的不满意,我也看到了爸妈鬓角渐生的白发,我意识到他们老了。


    今年是到草原的第三个年头,四月末到项目整整两年的那天和同事喝了一顿酒,到最后大家都高了,不断感叹对不住家里人。

    过了一个月外公离世,回家奔丧。春节离家的那天下午,去看望了老爷子,彼时老爷子还告诫我早点回来,太远始终不方便,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就天人相隔。返程前夜爱人问我:几时真正回来?我语塞,无法承诺。

    再过一个月,和同事吃晚饭的时候,他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告诉我们他爷爷走了,买第二天的机票匆匆回家。

    六月份,博物馆盛大剪裁开幕,当地人和各级领导欢欣雀跃,笑放在脸上,飞扬在嘴角。我们戴着工作牌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再过半个月,中午吃饭的时候领导还在安排工作,下午接他电话告知他外公与世长辞,需要回家。

    再过十天,另一位五十多岁的同事告诉我他八十岁的母亲脑梗人事不省,需回家。

    以前觉得成年人就是工作的压力,挣得多很幸福。现在才知道中年人,真苦。

    工作上再大的困难都还有人可以商量,共同解决。中年人心中的压抑和苦楚是无法言表的。

    同事问我:你说人这辈子究竟图个啥呢?年轻的时候在外边拼命,上了年纪和老天拼命,一辈子也挺没意义。

    站在窗前望着不远处已经略显矮小的那棵树,它叫做杨树,一种扎根大地的大树。夜风下枝叶发出洒洒地声响,仿佛是小家伙的声音: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凝望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skhdir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