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南大院的时候,我们家是东巷第一户,房子的侧面有盏灯,夏天的夜晚,彻夜通明。
因着这盏灯,家门口分外热闹,特别是来“崩爆米花”时候,孩子们都围在墙根下,盯着那簇火焰,盆挨盆、碗对碗,一字排开,守着盼着、吃着捡着。儿时,爆一锅米花五分钱,也可以不给钱,送几块炭或加一白瓷缸粮食给“米花人”。
我们家从来不缺煤,所以每次我都爆一大锅,食材以高粱米居多,玉米其次,黄豆再次,中间可以参杂宽粉条,大米——是想都不敢想的。米花人提供糖精,小孩子都喜欢甜味,总要求多放一些。
糖精装在小药瓶里,米花人抖擞数下,黑黢黢的掌心里便细碎出雪花般的残屑。
“再放一点,再放一点!”
“够了,够了,多了苦——”
那情景好像二三子围着孔乙己讨茴香豆吃,求的多,得的少。
爆米花最刺激的时刻是米花出锅的一刹,米花人煞有介事地看看“炮弹炉”上的压力表,好像能掐会算的仙人道长,将炮炉从火架上提起,一手拎炮,一手执卸压管,将炮弹装进“龙头布袋”,“龙头布袋”的前端是一圈胶制的硬质阔口护套,护套有孔,米花人将阀门旋钮穿过小孔,卸压管插入旋钮环,双手角力,开啦!
“嘣”地一声巨响,热浪伴着米花涌向污渍满身的“龙体”,霎间,躺在地上的“乌龙”就活了,米香四溢!
孩子们争相查看品种与成色,帮着主家从“乌龙”里往外倒米花,以便得两把米花作为奖赏,真比过年放炮仗还兴奋,我的“越狱”行动就是在米花摊上酝酿出来的。
出桥洞是我的愿望,向阳长我两岁,胆子特别大,看到我每次扒马车都不敢出桥洞,很愤懑,于是纠集几个孩子一起鼓动我:明天带你出桥洞,保证不告诉你家里人,而且我们坐“砖车”去。
当时多大?五岁?六岁?记不清了,总之是学前的事儿。
去就去!
第二天,几个大孩子先在十字路口守着,看到马车来了,就向我们几个小的示意,如果是泥车就摇手,如果是砖车就准备,真不知运气为什么那么好,来了辆崭新的“三套车”,且是“空运”!
望风的几个先扒,到了厂门口,齐声大喊“快上,快——上来!”这是给赶车的讯号,让他慢一点,有乘客。
而今想来都觉着自己威风,站在车上,昂首挺胸,随马儿的脚步一颤一抖地,检阅过“斗地主”,再视察“吊地主”,粮店的人看到了吗?菜店的?肉铺的?看澡堂的“毛驴”?
过桥洞照例要喊,“啊——”“咦——”“呜——”三声之后,不下车,往前!再往前!一直到大路口,全是菜地!
向阳招呼我们下车,干什么?!
偷菜!
啊?
可我却不知道该偷哪一样儿?向阳教我认萝卜缨,挖下去,使劲拔出来,就是细如指头的小萝卜,蹭蹭就吃,又甜又脆。田里还有韭菜,这个我们不要,吃够了,学向阳几个大孩子的样儿,揣几个在口袋,高高兴兴回家,这一走才知道出来多远,怎么走也走不回去,小孩子的忍耐是有限的,没人肯等我,心里害怕,就哭起来,边走边哭,连口袋里的萝卜也不能安慰我。
父亲第一次对我大发雷霆,用惩办哥哥们的办法惩办我——跪搓板!
搓板又硬又硌,眼泪流着,不敢哭出声,父亲不许,错了要点头称是,只有一次例外,童年的泪在那一次要流尽了一般。
“爸爸,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的认罪态度一向很好。
父亲笑了,奖了我两个荷包蛋。
(晓今)《桥里 洞外》是晓今自传体散文集,是对童年生活的回溯,如果在我的文字里,你能找到相似的成长经历,便是我最大的奖赏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