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短短的二十几年中,获得了太多的爱。听母亲提起过,在我和妹妹之间,我还有一个夭折的弟弟,我时常想象,假如我有个弟弟,假如我的妹妹有两个哥哥,会是怎样,而一切都只能是假设了。
大伯二伯也都视我为己出,大伯已经六十多了,我现在还是不忍想象,他的一生就快要走到尽头。在他们五个姊妹中,只有大伯和大姑妈认字比较少,二伯,二姑妈,父亲都是正宗踏过学堂门的,大伯也上过学,只是好像只到小学二年级。学历和母亲一样,但他认识的字比母亲多,母亲现在最常说的就是,她在二年级时数学考过99分,而现在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有很多次她让我们教她认字,拿出用来引火的以前的小学课本,一字一句的教。有一次冬天她趴在炉子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妹妹自然书上整整一页。她说如果她识字,绝不会是现在的样子,现在那儿也去不了,出门去到城市,连个厕所都找不到在那儿上,坐个车都不知道是去往那里。
大伯读书的事,我是在村里红白喜事时听来的,我没有问过他关于这些话题。红白喜事时,老人们坐在一起聊天,见面热情的打招呼,提起说我们还是同班同学哎,我就是在这样的谈话中知道大伯居然有同学,虽然只是简单的两年小学同班,几十年后回忆起来时,老人们任然夸夸其谈,一切仿佛就在昨日。
大伯和大姑妈大集体时都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那时大人干一天活是记十个公分,大伯和大姑妈就是记十个公分,然后小一些的记八个公分,然后是六个、五个。后来的集体下户,也是基本按照这个来分田土的,后来父辈们常说,我们连分个田土的资格都没有,有什么资格在那里大喊大叫。那时出一天工记一天公分,最后年末了按照每家的公分累计来分粮食,但粮食基本是不够吃的,听大伯说树皮没有吃过,草根还是吃过的。有一次我们村大集体时负责煮饭的老人去世,活着的人开始追忆往事,然后有人说了二伯的一个事。大集体时中午各回各家休息,然后每家派一个人去往集体食堂打饭,当时我们家,爷爷叫二伯去,二伯那时才十三四岁的样子,提着一个小的桶就去了,打饭的老人给二伯打了满满一小桶,那时即使是满满的一小桶也是根本吃不饱的。回来的路上,二伯贪吃邻居家的李子,就爬上树去偷,其实那时李子也是集体的。他把盛饭的桶放在树根的地方,然后就上树去,饭不能放太远,人人吃不饱的年代,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在摘了李子以后,就下来,没想到下来时,一脚把饭踩翻了,那时打的饭是那种合汤合水的稀饭,就是有一些米,也快要被熬化了,所以一旦倒在地上,几乎是不可能捡起来的。二伯慌了,不可能提着一个空桶回去,一家人挨饿不说,还会被打,所以他只好再次前往集体食堂,对打饭的老人说不小心提倒了,能不能再打一次,最后好说歹说,老人重新给他打了小半桶提着回家了。
打饭的老人活着的时候,名声是不好的,我那时小,大人们谈论的许多东西不明白,我只知道老人是我们村里唯一可以称得上肥胖的人,其他的和她相同年纪或者比她小一点的都很瘦,有很多都是皮包骨,一眼就可以看到本该埋藏在肉里的经络,这或许可以证明些什么。她就在当年作为食堂的自己的家里去世的,我猜想去世那天很多老人看到她家的房子,比看到她的死更有感触。
那时大部分土地是集体的,但是自己家还留有一点,称为自留地,可以自己自由支配耕作。现在还有人经常说,哪哪儿是我的自留地。那时我们家就一小块自留地,很小很小,一般就用来种点菜。爷爷还在世时,有一件事就经常拿来说,说有一年过年,我们家偷偷的杀了一头不算大的,很瘦的,偷偷喂养的猪,结果都已经宰杀完了,还是被人举报发现,最后被没收得什么都没有留下。那时爷爷就辩解说这是吃自留地里的东西长大的,不属于集体,但那个人都吃不饱的年代,这样的理由有谁会听,即使是自留地的东西喂大的,看着眼前白花花的猪肉,怎能就此放过,结果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听说连猪血旺都被一起抬走了。
大伯一生未婚,却有一段让我不会忘记的经历。这个要从我左手大拇指上的刀疤开始说起。我记得只有两个朋友问过我这个刀疤的来历,它和大伯有关。我对这个刀疤的记忆很深。我的记忆起点大概是在五岁,也就是说五岁之前的事我几乎没有印象,唯独这个刀疤,可能是它太痛了,成了我五岁之前唯一的记忆。
大伯是一个很老实的人,老实到几乎可以用木讷来形容,当然,这并不影响他对于我们的爱,他甚至比我们父母对我们还要好,这也许是由于他膝下无子的原因。他比我父亲大了将近10岁,我父亲24岁有了我,在我4岁时,大伯应该是三十几岁,此刻的大伯还是单身,关于为什么他一直单身的问题,我到现在都没有能问出口,只是在这一年,一切似乎都有了些变化。这一年大姑妈、二姑妈已经出嫁,二伯也已结了婚,有了大堂姐,二伯母已过世,二堂姐由于没奶喝,几年前就被送去了刚生完表姐的大姑妈家一起扶养,父亲有了我,奶奶已过世,妹妹刚出生,爷爷开始生病,经常卧床。在这一年里除了这些,我们家还来了一个人,就是和这个刀疤有关的女人。
这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甚至她怎么就留在了我家,我丝毫不清楚。有人说她来自河北,有人说她来自河南,也有人说她来自四川,这些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村子的人,纷纷开始运用自己的见识,来辨认这个女人的口音到底是属于哪一个省,现在事情过去多年,依然不清楚,只是有一点我可以确定,不是四川,以我在四川念了几年书的经验,不是四川。她当时的口音当中,有很多我们当地人都是听不懂的,平时的交流是有些连蒙带猜的意思。还有人说她是逃难的,也有人说她是疯子。
她什么时候来的我家,在我们家待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走的那天,那天我的左手大拇指上多了一道口子。
那天午后,她准备和大堂姐一道上山砍柴,在一堆杂物堆里找到了一把柴刀,正准备走的时候,我看见了,我非要抢过她的那把柴刀想一起去,大堂姐在一边怎么劝都没用,我又哭又闹,我边哭边上前抢,然后,在抢的过程中,柴刀砍向了我的左手大拇指,从现在的疤痕来看,确实是比较严重的,堂姐吓得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大叫,然后爸妈,大伯,二伯一起冲了出来,那个女人也在哭,我记不清我爸妈当时动手打她没。大伯一把把我抱进背篓,着急忙慌的背起我就往镇子医院赶,刚赶出几十米就被父亲叫住了,又往回走,我记得大伯好像也有在哭,眼泪中的内容也不由我猜测了,再后来我就记不起了,我晕了过去。我后来有过晕血的经历,不知道是不是来自这里。
我分不清当时是故意还是不小心,当时在场的人当中,没有人可以分清,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如果这个女人现在还活着,不知她是否还记得,曾经有个少年,抢过她的柴刀。因为一次抢柴刀,改变了几个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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