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放虎归山西
徐志摩说，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觉得，幸即命。
命有时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相亲时，宋小宝摊开孙丽荣的手掌说，这就是你的爱情线啊，在三十左右岁儿折滴，证明你老头儿是三十左右岁儿没滴。到四十六七岁儿接上滴，你今年也就四十六七岁儿啊；所以上网时，看见我的“老炮”艺名，黄花闺女们总是按兵不动隔岸观火，不敢约不敢打，而风尘浪女们却要麽甩着胸前的两碗扣肉闯进我的空间搔首弄姿，要麽开门见山直抒胸臆，说要加我好友给我泄火。
命有时也掌握在别人手里。所以报到时，我那跟顾长卫的老婆的名儿同音的同学差点睡进了女生宿舍；所以婴儿吃了富含三聚氰胺的某品牌奶粉得了肾结石膀胱结石，甚至夭折；所以过马路时，年仅25岁的谭某被胡某“70码”的车速撞了数米高、数十米远，并当场身亡。
某次跟俊儿通电话，我说我是信命的，人跟人的相遇有时就是命中注定。要不为何我填报的齐齐哈尔大学、河南理工大学，以及忘了是宜昌或者宜宾的哪个大学，都没录取我，偏偏咱湘科院要了我？为何我没被分进四班，而是进了老罗的三班，然后跟你们几个鸟人同班同寝，成为了永州八鸟？不知道你有没听到老罗说这样的话：“分班时，你们几个是我优先挑选的。”
冥冥中，老罗的上帝之手将我们摆弄。
不只是我，很多人也是信命的。只有有些人认，有些人不认。比如，我班的娟儿转向了师范方向的二班，更加喜欢文学的星仔从数学系跨进了我班，以及因为服从调配，成了八鸟之一的丁子酷。他经常恨恨地说，他妈的，老子是被调配过来的，老子本来就没填湘科院。
前两人用行动抗争，丁子酷则是用嘴。然不管怎样，他是抗争了。相较之下，我只会逆来顺受忍气吞声。顺受前列刚成为睡在我上铺的兄弟，顺受妖妮大姐成为坐在我旁边的同桌，顺受合分失误的老师成为阻挡我进入重点班的绊脚石，并且用阿Q精神聊以自我安慰：“也许是上天故意安排，让我跟大家待够一年呢。”
学校对面是一排简易棚户，由几家饭铺串联而成。棚户主体是木桩，周边用木板塑料毡子纸箱遮挡，铁丝摽住，当作围墙和顶棚。其中一家正好赶上古槐，躲不开，又锯不掉。不是锯不掉，而是不能锯——前槐后柳，那可是县级重点文物啊——只好修进店里。空间因此少了很多，显得逼仄而凌乱。
学校新食堂刚起地基，旧食堂又一时应付不过来，于是校方在宿舍前面砌了一灶台，坐上五尺口径的大锣锅，下手擀面给我们吃。勉强吃了一顿之后，我跟前列刚就相跟着出去吃了。最常吃的，就是二明的擦圪斗和炒馒头。
二明脸长，体瘦，二十五六。一双三角眼，两撇八字胡。粗粮细做，干净利索。老婆漂亮，齐耳短发，负责收拾碗筷，切铡洗菜。两岁多的女儿活泼可爱，满地乱跑。遇到不高兴，就黑着脸，噘起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去的次数多了，我发现，光顾二明饭店的，十有八九是男生。乍看他们是冲着二明的馒头去的，其实不然。他们是冲着二朋媳妇的馒头去的。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学校食堂建成后，二朋们的生意受到影响。“非典”爆发，学校实行封闭管理，生意更是惨淡得紧。再后来，将树修进店里的那家店主卖完午饭，没收拾好灶台，导致火星落草，引燃了古槐。火情惊动了五中。很多学生自发拿着脸盆、水桶，一次次往返于水房和火树银花之间。无奈火苗高高在上，收效甚微。于是又惊动了消防和媒体。听说连消防都惊动了，我就挤到围观的人群前面看热闹。没想到被消防员抓了壮丁，去车顶帮忙看护水管。等火熄灭，已是一小时后。古槐只剩下黑漆漆的主干了。政府一怒之下，将古槐周围的摊位全部取缔。
常去二朋饭店的，还有一人，二小。
二小高我一届，是“道”上的，或者说是有“帮派”背景的。在初中时，有人跟我说，有些学生小小年纪就扬名立万了，名字还挺牛逼，叫什麽“七匹狼”、“十三太保”。我说“七匹狼”不是卖衣服的麽。他说你太孤陋寡闻了，有个混混组合也是叫这名儿。我说嗯，我只听过“玄冥二老”、“四大恶人”。我又说，拾人牙慧，有啥牛逼的。他说要不咱们也组合一个哇，就叫‘八匹马’，要不就‘十头猪’。哈哈哈哈。”逗得我半根手擀面从鼻孔喷了出来。
二小究竟属于哪个门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我到校时，他的那些兄弟已经毕业。于是，他当儿郎当然地接管了这个学校。不过，虽说是扛把子，但他没有盛气凌人的习气。吃饭或者走路碰到，跟他打个招呼，他会微微一笑，点头回应。偶有打架事件发生，他会被请去作金牌调解，就像上海滩的杜月笙，北京城的李援朝，文沙场的冉五爸，只要闲话一句，打抱两下，双方便握手言和。
九四也有几个混混，伟子、“公主”、三儿。其实，说他们是混混有点儿欠妥。他们只是跟学习比较起来，更加喜欢社交罢了。当然，就像小三免不了打胎，小姐免不了打炮，小混混也免不了打架。他们只要被一句话动了肺管子，就要操刀捅了对方的肺管子。“公主”就因纠集哥哥们到校打架被勒令退学。
同样退学的，还有阿庆。
阿庆忠厚木讷，或者说，性格内向。早熟的脸上胡须疯长，隔三差五就得剃一遍。每每见他洁面如新，我们就开玩笑，“哇，庆哥，起码又年轻了二十岁呀。”阿庆憨厚一笑，用浑厚的男低音回道，“滚球得一边儿去，说得还没了咧。”
初二时，阿庆因成绩不好进了普通班。进了普通班，就等于进了放羊班。阿庆起初还竖起耳朵努力听，结果听着听着就犯迷糊了，宛若听天书，索性破罐子破摔，纳头一觉到下课。到了高中，阿庆决定痛改前非从头来过，却发现为时已晚。基础知识亏欠太多，他已经积重难返了。万分沮丧之下，他重蹈覆辙，双臂当车，驮着脑袋周游列国去了。
阿庆虽不修学，但修边幅，或者说，他把别人修学的时间都用在了修边幅上。除了干净得体的衣服和锃光瓦亮的皮鞋外，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那一头三七分的齐耳长发，油光可鉴。不消说，他喷了摩丝或者啫喱水。谁知，这竟然成了老格栏人身攻击的G点。
“把他叫起来。”老资格遥指一下，示意阿庆的同桌。
阿庆醒来，抹抹嘴角的口水，茫然四顾。
“站起来，”老格栏怒叱，“把个脑袋鬼刷得跟活祀祀似的。”
阿庆低头不语，身体前倾，长发挡住了左右扫视的眼神。一手置于桌上，一手贴着裤线，上下摩挲。
结业考试后，校方放出消息，要精简班级，取消九四建制。我们听了顿感万马齐喑，末日来临。教室后面的黑板上，日益爬上了各种豪言壮语：九四万岁，九四永存；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别了，九四……
我如愿进入重点班。人们抱着书本从各班出来，站在楼道里等待新班主任按照分数高低点名排座次。当看到那个心仪已久的女孩也赫然在列的时候，我忽然一阵眩晕，栽倒在地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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