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发小群里传出了一个消息，说康的奶不在了，今晚谁去他们家。我在距离故土两千公里外的新疆看到这个消息，没有多大的惊鄂，脑海倒是浮现出了这个老人的形象，个子不高，精神矍铄，说话铿锵有力，小脚走路稍微有点快。
我最后一次见到康的奶已是四年前了。那时她坐在冬日的墙角，拐杖放在一边，头上扎着头巾，暖洋洋地晒太阳。眼睛不知看向何方，带着看不清的迷离和迷茫。我才结婚，要在村子里办事才回去的，心里想着结婚的事情，看到她打了声招呼，她竟没有做出反应，完全不像我小时候的那样，能够叫我的名字。后来听母亲说，她的耳朵很笨了。
听到她去世的消息，我在与父亲聊天的时候，提到了这个关于生死的大事情。父亲说，是走了，已经九十九岁了。我立即想到了南山上的松树在陡峭的山崖上屹立不倒的样子。九十九岁，也就是虚岁一百了。这是多少人向往的年龄呀。在这个年龄阶段走了的，村人多数是不会悲痛的，倒是借了这个机会可以好好地聚在一起热闹一番了。
这是喜丧，是顺应自然变化规律的自然事件。也许每个人都在想着能够活到一百岁这个事情。但绝大多数的人是活不到这个岁数的。前几年，钱钟书的夫人杨绛先生走了，她是活到了超过一百岁的。看过了她的书《我们仨》《走到人生边上》。那里面显示出了活到这个岁数老人的孤独和看淡了一切事情的豁达，对于死这件事没有了多少害怕，倒是有了几分期许几分等待。心里早已做好了在某一天悄然而去的准备。如今，虚岁百岁的康的奶奶走了，不知她走的时候是否也是这个心态，不带遗憾，不留恋人世间。
从我记事起，她就是一个老人了，但那时连走路都带风的。我和康的关系好，康的父亲和我父亲的关系好，我便常常到了康的家玩耍，可以常常见到她。那时，康的家境好，常常偷拿了他家小卖部的好吃的，来给我吃。在那个物质还比较匮乏的年代，能够吃颗糖，吃包方便面，吃个唐僧肉，吃个果丹皮，都是可以幸福好几天的事情。我不用花钱就可以吃到不同的美味，心里的那种快乐不用再说。康的父母是知道康偷拿小卖部东西这件事情的，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这件事情发生着。康的奶和爷有时会说几句，康听后照拿不误，还带着窃喜。
后来我上了学，康在小学四年级转到了她母亲出嫁时的那个村子的小学，我和康的联系就少了。慢慢地，我在求学的路上离家越来越远，康初中没毕业就不上了。不是家里不让他上，是他没有了上的心思，在学校整天惹些事情，学抽烟去打架要恋爱。把家里折腾了几次，他就没再上学，在村子里瞎混了起来。
康的奶走了，我很自然地想起了我的奶奶。那时我上初三，在一个天刚亮的早晨，我跑完三公里活动身体的时候，叔叔骑着自行车来到学校找我，说奶奶想我了。我那时就感觉到了不好，想着奶奶是病重了，没成想却是已经走了。等我赶回家，摸着奶奶还带体温的手，不由得我嚎声大哭起来，直到嗓子变哑。那时候哭得天昏地暗，浑身无力，觉得最疼我的奶奶走了再也见不到她了，稍夹杂着对艰难生活的一种释放，对死亡的一些惧怕。想一想，到现在也快二十年了。
康的奶有个儿媳，挺好的人却患了癌症，当知道了这是不治之症后，她就一天天地等着去地下的那一天了。我在一次周末回家取生活费的时候，在我家的院墙下看到了她，人消瘦的厉害，脸色蜡黄，和我的母亲静静地坐在院墙脚。有树影在地上晃动，黄昏的时光流过。不到一年的光景，那个儿媳就走了。
去年康的母亲也患上了病，是肾上的问题。和父亲聊天的过程中，总感觉也是快要不行的样子。听说在县城的医院医治不了连夜转到地区医院，后来病情控制住了，却是离不开药，现在隔上两三天就要去村医务室输液。父亲说，人生病后变化很大，没有了年轻时的急脾气。也是，都五十多快六十的人了，还能为什么事情着急呢。
康昨晚给我发了个小视频，是我的父亲在拿着话筒唱着一曲哀伤的歌。我知道这是在他奶的喜丧上，在他家的院子里，在每一个走了的人都要举办的丧礼上，康用这种方式传达着我与他之间的情谊。我没有回复，没有说节哀之类的话。如我一个在外漂泊的人，在为生活艰辛而奔波，为还房贷车贷，为给孩子买奶粉而变得粗糙的人，早已把我与他的感情藏在了心底。我要在这个城市里慢慢地度过每一天，去过与康截然不同的生活。也许，在他的眼里，我的城市生活让他羡慕，但心底里我羡慕他的生活，在父母身边，过着和每一个没上学人的日子，结婚生子，过年了在家团圆，生活简单。
我感觉到我的心在一天天变硬，在没回家的时候不敢或是不愿碰触儿时那纯真而美好的感情。我只是在发小群里，看他们聊天，聊日常的琐碎，聊孩子吃饭拉屎，聊今天去哪家喝酒打牌，听他们不变的乡音。仿佛这样，我还与他们在一起，在一起没有长大的童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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