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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缯大布, 腹有诗书

粗缯大布, 腹有诗书

作者: 舟啊粥粥 | 来源:发表于2017-06-07 06:52 被阅读0次

    从很久以前,我就一直想写一写我的爸爸,但不知为何,越是熟悉的人,却好像让我越难下笔。

    从我降生在这个世界,就一直养育、陪伴、教养着我的这个男人,这将近二十年里,他一直都在尽他所能,来使我幸福。在我的记忆中,他好像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温柔、稳重又不失风趣,不抽烟、不喝酒也不打牌,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平日里就喜欢钓钓鱼,打打拳,侍弄侍弄花草果木,一本八卦书研究了几十来年,偶尔兴致来了会写上几首打油诗,并且竟然还有一手好厨艺……我曾经一直觉得,我妈,一定就是那个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的女人。

    我从情窦初开的时候就认定,我将来是必要找个像我爸这样的人的。我妈虽说几十年如一日地说如何如何嫌弃我爸,但每每听到我这言论,总要特别傲娇地回一句“你爸这样的人,怎么还会有第二个?”

    我心里明白,无论如何是不会有第二个的。但又或许,世界上的每个女儿都会有这样一种情结,我自然也不能例外。

    我爸,是个农民,也是个普通的工人。早年他还在工地做事,近几年慢慢固定下来,开始在面厂上班。爸爸常常很是唏嘘地和我说起,他年轻的时候,原本有机会去读体校的。他去参加比赛,得了第三名,但只有第一名才能免费入学,第三名只能自费入学,学费要将近百元左右。比赛结束,爸爸回家,没对家里人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于是最终也没能将学业继续下去。一百元在现在不算什么,但放在他们那个年代,何况家里还有着四个孩子,爷爷又常年身体不好,家里里里外外都只能靠奶奶一个人撑着,面对着这样一个困窘的家庭,爸爸只能无奈放弃自己的求学梦。年轻的时候,爸爸一直在工地上当泥水匠,偶尔效益不好时,他才外出打打零工。我印象中,他好像什么都干过,但来来回回,无非都是那几样钱少活重的体力工作,并且工作之余,还得抽空打理家里的几亩薄田,我总觉得,他这个人就像是被生活抽转着的陀螺,仿佛永远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但是,我印象里的爸爸,却并不显得为生活所累,一直以来,都是慢慢地,一步一个脚印,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他结婚那时,尚是个穷小子,外婆原不愿把妈妈嫁他,但又实在中意他的忠厚踏实的个性。妈妈刚嫁过来时,连饭都煮不熟,而我爸却是从十多岁就开始做大锅饭、炒大锅菜,我们家里的两个女人,这一手厨艺都是师从他手。我三岁前,我们一家人住的是一个小小的漏雨的小平房,而后是爸爸欠着债和叔伯们一起亲手建成了我们的新居。我爸爸并没有什么大抱负,他这二十多年唯一的成就,就是使我们一家人稳妥地生活,在我看来,这其实就足够了。我们家确实有过很艰难的阶段,但我从出生长到现在,却从来不曾觉得自己缺失过什么,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我都打从心底,感到十分满足。

    我的启蒙,是由爸爸开始。我方三岁时,爸爸便会拿着一本散文字帖,在本子上对照着一笔一划地教我写字、认字。据说,我儿时学字极快,等到进一年级,已经基本能认全六年级的课本了,并且还时不时口里蹦出个成语来,把我的语文老师唬得一愣一愣的。等我大一些时,爸爸就会拉着我一起看他那本八卦书,教我认识那些长长短短的条条,解读各种卦象,可惜我都是有听没有懂,至今也没能记住一个。后来我不再耐烦听这些,便会央他和我讲故事,他便会开始和我讲一些有趣的历史故事或者我们本地比较盛传的志怪传说。很奇怪,那些曾在我床前逗留的小故事仿佛都随着岁月的流逝一同消失掉了,到现在,我竟然一时之间一个也想不起,可是,我天性里爱幻想的那一部分,我想,必定是在那时的无数床头故事里,受到了某种命定般的触动。

    我的爸爸,他是有才的,只是很可惜,他没能遇上好时候。小时候,我简直视他为天神,不论从我这里抛出去如何古怪的问题,最后总能从他那里得来满意的解答。即使后来我慢慢长大,知道得越来越多,见识得越来越广,但我心里,仍然如同孩提时代的那个自己,永远都在仰望着他,渴望他能给我想要的答案。我长大后,爸爸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长大了,我现在也教不了你了”,但是他不会明白,他到底教会了我多少。

    我还记得,小时候,爸爸带着我去走亲戚,途中走累了,爸爸便把我托起来,让我坐在他肩上。我揪着他的耳朵,口里兴奋地喊着“驾!驾!”,他便拉过我的两只调皮的小手,边走边念出了“儿骑父作马,父望女成龙”。这两句随口作成的诗我一直记了很多年,后来长大些,爸爸又和我聊起这事。他问我“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说父望女成凤么?”,我想了想,答他“为了押韵?”。爸爸笑了笑,这时他的回答令我永生难忘,他说“不是为了押韵什么的,爸爸希望,你自己就可以成为龙,不要去做攀附龙的凤。”

    我后来总是在想,我性格里的独立和倔强,大约就是在这时候,种下了种子。

    上初中之前,我妈一直断断续续在外地打工,家里就只有我和我爸两个人。我们两父女,一个上班,一个上学,彼此各自安置好自己,互不干涉。终于两个人都得闲的时候,爸爸会领着我去田里散步,带我去看他种的油菜、稻谷、甘蔗、各色爬藤类的瓜果以及自家吃用的蔬菜。因此,我自小就对田间这一方小小天地兴趣浓厚,四年级时写作文,题目是《放风筝》,班上多数同学都千篇一律地写了自己在某时某地放了某种形状的风筝,独我一人,寥寥几笔带过了我那只迅速放飞的风筝,而后花了大量笔墨描绘了春天的油菜花田、田埂边新生的野花野草、绑住风筝线的柳树枝上的青黄嫩芽、电线杆上的鸽子、花间嗡嗡的蜜蜂以及一条冬眠醒来、迟钝的、懒懒地晒着太阳的蛇。如果说,大自然是我的一本素材书,那么,爸爸便是领我去阅读、去探索、去思考的导师。

    我如今已上了大学,进入了文学系,开始摸索着写起文章来,爸爸一直都很关注我的动向。但凡写过的初稿都要先发给他过目一遍,反复修改过后,我才仿佛有了底气一般,这才敢再拿去给旁人看。爸爸的学历其实也不过是初中水平,毕竟“文人相轻”,仿佛怕我不服气般,他总说“文学造诣大概不如你,但我的生活经验却是要胜过你的”。我长到这样大,总共也没去过几个城市,从小到大都窝在这个小县城里,自然没什么见识,初写文章时,一半以上都靠生编乱造,每每文章中被爸爸指出各类的常识性错误,都让我既羞愧又庆幸,总想着,还好这是自家人,丢脸也是不怕的。

    在家时,我们两常常会坐在沙发上,聊聊“创作”这件事,我谈我的散文,他谈他的诗歌。爸爸极爱古诗词,从前他便一直念着,希望我帮他买一本古诗词选来。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竟也一直没看好,爸爸等不及,后来去我小表弟那借来了一本诗词选,聊作慰籍。爸爸有个笔记本,上面记着的都是他平日里写的诗。哪一日去钓了鱼,便作了“艳阳高照/柳下西江/效姜公把钓/不急不忙/待鱼儿上钩”;农忙时节开始收稻,于是就有了“日暮西山收稻忙/心忧谷贱心意凉/后辈儿女多努力/今生不做种田郎”;到了秋日里,家里种的菊花开了便是“久雨初晴照晚秋/荷塘水溢向东流/百草枯折落叶尽/菊黄花开香满楼”;同事新婚并老父过寿,他又开始“卖弄”了一把,在微信群里发“春风两度张生喜/再结秦晋百年长/高堂老父多添寿/颐养天年八千秋”;我去太阳山野炊回来,在朋友圈里发了好一波照片,他又按捺不住,在评论里回“太阳山上风光好/芙蓉学子情谊长/浮生难得几时空/东风趁暖野炊忙”;前几天三八妇女节,为了讨好我们那位已经奔向广州娘家人怀抱的大家长,他忙在朋友圈发了首“妇女半边天/任劳且任怨/娇妻与良母/不可或缺一”……

    像这样,从前也就是我们自家人在饭桌上、或是趁着电视广告时间在沙发上探讨探讨,自微信开始盛行,有了朋友圈这个平台后,爸爸仿佛也终于按捺不住他的文艺细胞,开始时不时会上传一两首打油诗。他的作品,没那么多风花雪月,写的大多都是柴米油盐之类的琐碎事情。或许用专业的眼光去看,词句间却并不显得惊艳,可是,我总觉得,人到中年,还能像这样注重生活的情趣,即使受着生活的磋磨,也能怀素抱朴、不忘初心地活着,实在是一种难得的心境。

    爸爸不知道,他教会我的,远远比书本上得来的知识要珍贵得多。他教会我的,是生活的态度,为人的态度,以及做好自己的决心。我没有如同我身边的大多数人一样,活成了多数父母期望的那个样子,我也从来都不是那个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我粗心又懒散,没有恒心,坏毛病一大堆,我不是那些花园里被修剪得规规矩矩的名贵的娇花,我是在我家乡土地上生长得最为坚韧欢快的野草,我虽然也敏感易折,但我也复生得更为迅速。我不要父母为我撑起的保护罩,我想要自己去经历那些波折、那些风雨。也许我最终也无法成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姑娘,但我知道,我会活成自己最喜欢的样子。

    我现在还很年轻,处在很好的年纪,有着宽松的环境,可以尽情做自己喜欢的事,可纵然我嘴上时常念叨着“文学梦”,却也常常会对写作这件事失去热情。但看着这样的爸爸,又深觉得。我到四十多岁时,一定也要是他这个样子才行。我从前,只是想着,想要找一个像他这样的人,也好相伴余生。现在,我却满心想着,要能成为像他这样的人,才最好。

    像他一样,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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