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坐在什刹海旁边小胡同的一家西北小吃的饭馆里。
两人一人拿着一瓶啤酒对吹。很豪迈,像两个男人。
番茄土豆丝和炒羊杂是下酒菜。喝酒儿拉话话儿。
她叫安,她叫云。她们认识的时候,是个冬天,正应验了云给文诗集序中的那几句话:“文就像国际歌一样,你可以凭着她熟悉的旋律,在世界各地找到你熟悉的朋友。”
安和云的认识也缘于文。文和云上辈子结下的缘分,云生命中很多重要的事情都要和文扯上关系,包括爱情、包括婚姻。
那年,云回陕北过春节,正月里,有一个博客圈子聚会。云进去的时候,已经满满的坐了一大桌子,坐在她旁边的正是安,以前听文说起过安。说安的写作和生活。安长得比较大气,像铁凝,不太善谈,应酬了几句,笑笑,算是认识了。因为有一个可垫底的朋友,所以不用客气。像多年的朋友。
安和云的经历完全不同,安是陕北一家大型国企的子弟学校教师。是正牌的中文系的高材生。最会分析主题、段落大意、中心思想等等。
她的为人也和她的教育一样比较正规,理性思维理性表达,轻易不大声喧哗,轻言轻语,一步一个脚印。那脚印子也中规中矩。
云没有进行过正规的文学教育,她上过几次学,但文学都于她擦肩而过,就像追逐一个梦幻。就像爱情总是在那个遥远的地方诱惑她,但却不能走进,走进了就不见了。云没有正规的文学教育,所以她的写作也云遮雾罩。和她的生活一样,像云一样在这个世界飘来飘去。
安在女大当婚的年龄嫁了自己的同事。生了一个聪明的女儿,日子本可以安安稳稳、不咸不淡的过下去。但好像命运总是不在好女人的控制范围内,大概破坏比建设要容易一些。
安的丈夫出轨了,和一个女人缠缠绕绕,等安知道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生下了孩子。
安的灵魂被揉捻的伤痕累累。她选择了离婚。
云在另一个城市做记者。云是记者,城市的大喇叭里天天喊着她的名字,即使不认识她的人也知道她的名字,她本可以选择一份简单而幸福的生活,有一个贤惠善良的母亲,有一大堆足以让她自豪的兄弟姐妹。有一份人人艳羡的工作。
在小城里,有人迷恋她山口百惠般的清纯和笑容。走到哪里都有人关注她、议论她。
但命运却那么不如人愿。她拒绝了众多的追求者,却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
注定的悲剧难以逃脱。
本来有一个机会让她重生。她赶上了最后一班车,考了大学,在大学里,班上一个踏实厚道而又帅气的男同学爱上了她。她本可以有一个幸福的家。然而,命运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们的恋爱刚刚开始,男同学突然车祸死了,死得让她措手不及。
毕业后,她闪电般的结了婚,结婚后她才知道错了,然而一切都晚了、晚了。
在同一年,安和云两个失去家庭的女人在不同的地方熬着岁月,开始用文字消磨时光。
云曾多次听文说起安的故事,安也多次听文讲云在北京的生活。
有一天,文给云打来电话说,有一个机会,她想把云介绍给一个人,省得云一个人在外漂泊,文常对云说你一个人在外边我不放心。
云对文说,我是云,不知道会飘到哪里去。
命运中常有意想不到的奇迹。安和那个男人相知、相识、相爱组成了一个幸福的家庭。
几乎是在同一个时段内,云也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她的故事很奇特,他们的认识,当然还是缘于文。
还是要提到文要的诗集,文要出诗集,要云给她写个序言之类的东西。诗集出了,很多人夸云文章写得好,而忽略了诗集本身。幸亏文不嫉妒,还把这个事当个笑话讲。云把文章放在博客,巧的是他看到了,就给她写了帖子,给她讲他和文的故事。他们就开始通信,然后打电话聊天,然后见面,云发现这个人的阅历与她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他们不是一见钟情,但却可以说是一见如故。几个月之后就结婚了。
夏天到了,安到北京进修。
有一次,云约安去什刹海玩,没想到,安去了一次就爱上了这个地方,每次她们相约见面,云问安想去哪里?安都回答,什刹海,云就用陕北话取笑安:“憨憨识上一道情,老母猪寻着个萝卜窑”
在什刹海旁边的小胡同里的一个西北小饭馆里,吃最特色的番茄炒土豆丝,一人一瓶啤酒。奇怪的是,以豪爽而又好酒量的安却一喝即醉。在什刹海灯红酒绿的夜晚,摇摇晃晃、醉眼迷离。
这成了云嘲笑安的一个典故,云每每对安说,喝酒去?
安就惭愧矫情,不要这样吗,我就不信。
但不信归不信,什刹海的酒总是醉安。
半年学习结束的时候,安辩解说,北京这个地方不对,北京人欺负俺们外地人。其实,酒不醉人人自醉,是安太爱这个地方了,到了什刹海酒还没喝就醉了。
而云在北京待了很多年,她最爱的地方是庄严辉煌的长安街,在长安街上散步是她在这个城市最大的享受。
她曾经在文章中描写长安街的夜景:“夜色愈浓美愈浓。美随着夜色愈浓而味愈浓。灯影下的树叶绿得那么妖艳,鲜花艳丽如人妖,树木葱茏如鬼魅、街道、行人,都有点象听了巫婆寓言的麦克白夫人,有一种将要做王后的诱惑和恐怖。景色醉人,是醉灵魂的。让你三魂出巧。”
很多时候,她对人生的失望都是在这里化解的,十里长安街承载了云的苦与乐,爱与痛。
安却最爱什刹海,她们无数次的在什刹海喝酒聊天,她知道并不是什刹海的酒喝醉了她,而是什刹海的景色醉了安,安太喜欢这个地方了,在什刹海上泛舟夜游,观赏美景、吟诗作赋,观赏美景,这生活多好啊。
云说安你是不是上辈子在秦淮河的船上呆过。安说,我不知道上辈子的事情,但如果是,我会很高兴。
安说在北京我最着迷的什刹海,但我无法捕捉到一个词汇来准确地描述内心的感受。什刹海最吸引我的究竟是什么呢?静静的湖水?纷披的垂柳?还是夜晚灯火迷离中的奢华?
云调侃安说,最吸引你的恐怕是那些个大大小小的小酒馆吧。而且是最好天天有酒天天醉。
安为自己辩护说,喝酒不醉真英雄,我当然不是英雄,自然要醉的。不过不是烂醉如泥就好。我认为,喝酒是天下最风雅的事情。一千年前,当李清照还是一个富家少女,有一次出去玩,喝得“沉醉不知归路”,连回家的路都找不上了。因为她喝酒,我就很喜欢她。
云说,我对喝酒没有什么体会,我觉得喝酒只是一种形式,但这形式却化解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常常是一场酒喝下来,酒场上两个原本陌生的人就开始称兄道弟。
云和安坐在一起喝酒似乎让她们比别的闺中密友多了一些秘密。一个不足以向外人道的秘密。
上帝和她们开玩笑的同时,会给她们点糖果吃。
安找了一个爱她的老公,安的苦恼是爱情让她窒息,她在家看书写作都会觉得对不起对方
而云找了一个给她无限自由空间的老公。
云的丈夫从来不说爱,云说要干什么,他只有两个字,去吧。云有时候为这两个字高兴,因为在有家的同时,还可以拥有自由,多好!但有时候却为这两个字生气,觉得他不够在乎她。
云要去四川灾区,他连一分钟都没有犹豫说你去吧,灾区当时余震不断,塌方,泥石流,云在灾区两次遇险,他从来没说过什么。
安却说,这么好的人你到哪找去?我们家的那个就是个然然吗,然得你哪里都不让你去,你回来的晚一点他就恼了,好像你都没有自由吗?而且爱无事生非,搞得你很累,临了,他还说是爱你。
云说:我愿意这样。
她们一边批判着自己的生活,嫉妒着对方的生活。豪爽的安对丈夫的批评是无事生非。
云的丈夫却说多愁善感的云是没事找事。
云说安好像是自己丈夫的亲妹妹,安说云是自己丈夫的双胞胎,喜欢没事找事,而且两人找别人麻烦的方式和话语都是一样的。
安想要云的自由自在,云想要安的体贴、关爱。
有时候,她们互相攻击对方,攻击之后又开始忏悔。
安回家对丈夫说,我今天把她得罪了,怎么办?丈夫看着醉意未消的她只是笑。
云回到家对自己说,我是不是太恶毒了,心里也开始隐隐的疼痛。她知道攻击她就是攻击自己。
第二天云给安她打电话:“咱们都喝醉了,别生气”安在另一头大笑,谁跟你一样,小心眼才生气呢。
这年年底,她们同时获得改革开放30周年散文奖,在颁奖会期间,她们住在同一个宿舍,聊着聊着,就签订了一个合同,她们约定:要像两个农民一样,不管来年有没有收成,春天的时候,一定要播种。
安和云有一个同年级同龄的女儿。
云的女儿看到云的奖杯和获奖证书说,妈妈,是不是参加会议的人每人发一份啊?
安拿着奖杯回到家,女儿特别的兴奋,说妈妈,你太伟大了,我是你的粉丝。
同样的遭遇却受到如此不同的待遇,安和云都有点哭笑不得。
安和云的祖籍都是那个以英雄的名字命名的“城市”。安的丈夫戏言她们两个是“英雄美女”。
又是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两个“英雄美女”又坐在什刹海那个小饭馆里喝酒,安又醉了,还不停地宣称我没有醉,我怎么可能醉呢,一瓶啤酒怎么能让我喝醉呢,一手举着个酒瓶子喊你看这啤酒才3.6度,怎么能把我喝醉呢。
云也迷糊了,她虽然不胜酒力,但酒场可没少赶啊,走遍大江南北,东西南北中从来也没有听说过3.6度的啤酒。她就晃晃悠悠举着个酒瓶子转过来转过去的找,就是找不到酒精的标志,嘴里不停地嘟嘟囔囔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其实她们都醉了。
云在北京,安在陕北,她们虽然距离遥远,因为她们都在写作,不为名不为利的写作。所以她们很近。
因为近所以温暖。就像友谊,友谊比爱情更受用,更长久,也更醇厚。友谊比爱情更像人生的伴侣。在你的人生道路上支撑你、温暖你。
那一瓶3.6度的啤酒。不醉人,却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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