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大光

《老张》——大光

        正月初六下午接到学校办公室的电话，初七下午开班主任会，也许是因为新年的原因，初七下午我就早早的第一个来到学校，用手机满怀着对新学期校园的憧憬。

        当我的相机镜头扫到教学楼一角的时候，突然发现了这是一个和往常不一样的新年。以往年门卫老张都会按照我们当地风俗在教学楼大门每一角都用沙堆堆成插香的小丘，他又按照他老家的风俗插香许愿，福佑接山，一切平安！老张来了几个年小丘就堆了几个年，许愿香就烧了几个年，而且这一切就像他周而复始日复一日的给学生老师开关门、停送电一样从未间断。然而就是今年，沙丘没了，许愿香也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冰冷的水泥墙角。因为那许愿的香火和老张一起被病魔带走了……

        老张来到学校的时候，学校安排我为他安置生活，从床张到炉灶再到门卫办公用品给他一一安置，他也做成了一个我参加工作十六年遇到的最好的门卫。工作时间，他是最好的守护者，早六点到晚十点，只要你一声“老张”，或者是用汽车喇叭轻轻在门口一按，他就会用和我父亲相当年岁的背影拖着二三十岁小伙儿的步伐为你开关门，为学校停送电。而且一干就是这么多年。当我的心里不爽快的时候，老张会发挥他年长的优势从内兜里（外兜里是低档香烟，他留着自己抽）掏出烟来递给你，陪你长吁短叹，现在想起来，虽然没有诗词歌赋但句句都是人生哲理……我因为父亲走得早，他又是和父亲同龄，经常会把家庭里面或者是老家邻里之间一些难解的纠结与他一起分享，在他那里总会有一些亲情的安慰。记得有很多次，我们这些家住县城的“走读教师”因为中午没有休息的地方去临时躺在他的小床上“小睡”，此时的他要么到房外的法桐树下抽烟打盹儿，要么拿个蒲扇摇在你的床前迷瞪一下。一时间，他的小床成了我们年轻走读教师的“必争之地”，去晚了抢不着。其实他也困，因为从早上五六点到晚上学生休息后，他只能迷瞪，迷瞪的时间长了会耽误他的工作。班主任老师经常朝五晚九而忘记了洗头洗脸就来到学校，他就会提醒你：“井老师，还洗头不？”“你烧好水了吗？”我会毫不客气的问他，然后我就会一头伸进他兑好的水里，噗噗哧哧洗起头来……这时的他，又会从里屋里拿出他洗干净的毛巾和他的洗头膏，还有他的大宝SOD蜜，嘴里又像父辈一样嘟囔开来 “还趣的你不清，还要我的干净毛巾？还问我干不干净？嫌不干净就别用……说过你多少次……以后洗头自己提前准备好，别再让别人给你拿……”一边嘟囔着，他会一边把第一遍的脏水给你倒进脏水盆，又掺好温度适宜的水……那种嘟囔是失去了父亲之后最安全、最温暖的的嘟囔。这种嘟囔有淡淡的大宝的清香、有芬芳的洗发水的清香，这种清香会和我、和这些年轻的走读教师们的教龄的延长而变得更加芬芳、更加清香。

        这么多年老张一直是学校出勤率最高的。一开始经常会有请假的三两回，问其原因，原来都是他没有做门卫的时候是村里的“体面人儿”，嫁女儿娶媳妇的事儿他样样儿在行，村里的人找他他也难以推脱，只能暂时请假……虽然如此，每次也是晚走早回用他的话说“咱干的就是这个活儿……”16年的暑假，正赶上东平教育省均衡化验收的关键时期，此时老张的门卫既是塑胶操场修建的指挥部，又是绿化工人的茶水炉，还是……

        学校拆迁的时候，他是优秀的搬运工――“老张，帮我抬抬桌子……”“老张，来，打把手儿……”炎热的太阳下也成了一个汗流浃背的老小伙子……等他给你抬完，他又会来上一句：“年轻儿里，怎么憎些事儿捏？”，因为家属院离得门卫室有一段距离，临走时我总会说“上车，捎你到门卫！”，“就这一把棍儿，我走回去就行……”说着，老小伙子甩着满身的汗珠子，迈着二三十岁的步子，早就梭梭的看不见人影儿了。

        他也是我们学校兼职的免费的快递员，师生快递繁多，他都会细心的送达……为了方便联系，他来的第一天学校就给他办理了教育小号儿，这样，住宿学生家长送过来的衣服他也会塞上纸条第一时间通知班主任让学生到门口来拿。

        老张是学校的花草理发师，他的理发刀是一把混合油锯，油锯买来之前他都是用大剪刀咔嚓咔嚓的来剪的，不过会经常在我的耳边吹上这么一句“井老师，你出门出里多，你看看有卖那种锯的么？我自己出钱，这样干起活来省事儿……”整天在学校忙东忙西的我在他几次督促无效之后，自己想办法从机电城买来了这把油锯，而这把油锯也成了我对老张永久的愧责……有了这把油锯，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花草都在老张的汗珠子里晶莹闪亮……接山镇这个地方全是山坡地，种上的树能够活下来实属万幸，更别说种柳树。可就是那一年说有一种新品种柳树叫“竹柳”，非常适合学校的土质，徐校长为了能让学校山坡上花红柳绿，就安排我们种下了许多“竹柳”，果不其然，这些柳树在这片山坡地艰难地存活下来。学校附近的蛀虫好像也为这柳树感到稀奇，早早地跑到柳树里“安家落户”，这点儿，老张看到眼里，记在心里，他去市场买来农药，又去药店买来注射器，挨棵往柳树树洞打药……

        老张是个幽默人儿。因为在学校门口的“优越”的地理位置，不免会有“异性客人”到他那里喝茶聊天儿，每每此时，我都会把我的眼神顽皮的递在他的脸上，他会似笑非笑“逃”进里屋，等“异性客人”走后，对我开腔“井老师……井老师……你年轻儿里，这思想这么不纯洁呢？还当老师里……”“是我思想不纯洁还是你这里招人儿？”我会毫不避讳的“反驳”他，随机他的脸上一定会露出诡秘的笑。

        后来听说老张病了，病的不清。那时的我也在生病住院没能去探视，我出院后也没有急着去探视他……因为在我的意识里老张这样的好人，根本和疾病联系不上。我知道老张真的不行了是我在学校门口老张同村的阿姨开的馄饨店里吃馄饨，馄饨阿姨说：“老张出院了，在家里躺着，听说昨晚他急的咬破了自己的舌头……”我听不下去了，因为我也从病榻上刚起来，我懂他，说他是癌病带来的的病痛，不如说是心痛，他是在痛恨自己的癌病，痛恨病魔让活蹦乱跳的自己丧失了活着的权利，他宁可咬舌自尽也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被病魔折磨的遍体鳞伤！我没有勇气当面去看他，只是默默地祝福他好人一生平安……后来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去看望老张，然而我见到的老张已经身穿素青寿衣，脸蒙干涩火纸，躺在了三支土香和一桌供品的后面……等待入殓……

        2017年的新春伊始，学校里再也看不到了烧香许愿的小沙丘，再也听不到“烦心”的父辈的嘟囔，再也没有那个洗头时给你换水的老小伙子……一切都和老张一起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