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莎格雷姆表达的一个重心即为情感,当然,这是在现代舞丛林中许多舞蹈家不以情感为归宿的前提下。
“情动于中”,情感是由内生发的,而非感官上的刺激。通过感官刺激煽情的误区,当今许多编舞者大概入了许多次了。充溢于外的喜可能是虚假的喜,亦或许“喜”并未达到其表现的程度。而真正的、至极的喜却往往盘旋于心头,如水银缓缓流动蔓延,而不是喷薄而出,也不易外显。它与舞者白色衣裙下流动的、由内而外、涵藏无穷的力量有相通之处。这也许原非玛莎格雷姆与重构者维尔日尼·梅塞娜的本意,只是个人对“喜”这种内心情感的感知罢了。我庆幸遇到这支舞,因它与我的经验沟通,诉出了我未曾想过表达,也不知如何表达的意思。《狂喜》难见所谓的“狂”,反呈现出静美的和谐。我想这篇短小的独舞集中体现了她趋向于“古典的”审美观,不仅在动作气质上,也在情感高度上。舞者头顶上投下的白光,是否是天国之光?或许这种“狂喜”并不限于俗世之喜,更是一种虔敬的、宗教的喜——那是最纯粹的,也是最痴狂的。就像巴赫的众赞歌,以和谐将光芒托举。由肉身情上升为信仰情,进而由个体的心理活动扩大到普世的情感体验,使《狂喜》描述情感而超越情感。
现代舞大概很少直接引起我的情绪起伏,无论是纯理性的冷漠风还是表现主义的狂热,它们大多直指思想和思维,似乎越过了情感体验这一层(对我而言)。而《悲怆变奏曲》中《凯格温变奏》的肖邦夜曲杀让人完全无法抵御,但我知道,舞台灯光渐暗之时那种跳动的、难以名状的强烈情绪波动不仅是因为肖邦。自我审视,彷徨迷惘,那是现代生活的众生相。捧在胸前跃动的手指,是蠢蠢欲动的心。舞作绘就了太过真实可感的生命,便使它的脆弱显得太过残忍。当舞者缓缓倒下的时候,夜曲还是那样波澜不惊,似是要抚平什么。那里面藏着怎样的悲,皆为平静的舞与乐遮盖,似无,实愈彰。最后一位女舞者从紧拥着她的男人臂膀中滑落,而那双臂膀依旧在那里。瞬间,永恒。
舞蹈可以是发泄情感的载体,是发现情感的道具,亦可以是沟通情感的媒介。世上总有那么些微妙的情难以言说,却可以以肢体输出,直插入你心里。无论是玛莎格雷姆本人,还是玛莎舞团如今的改编者们,他们都在试图弱化情节,把一种剔除情境的情感直接地袒露,或许这更能从普世情感的原点出发调动每一个观者个人的经历,使观舞成为一种更加个人化的体验。人们看着相同的舞,却看了不同的舞。
《黑暗牧场》对玛莎格雷姆式语汇体现得很分明。带有原始的粗粝却受到精确地控制。动作起止是有力的,却无棱角,有钝化质感。玛莎格雷姆相信并利用荣格的“集体无意识”,回溯美国原住民的舞蹈,终是希图寻找属于民族的根脉。因为恐惧无依,所以找寻,教科书上反反复复提到的“背景”二战和大萧条不必多说。
《森林》,个体与集体,同化,迷失,孤独,并行,齿轮般对接运行的配合。
《迷宫》,于存在恐惧的美国社会中探讨勇气(看完论文之前不说话)。
作为现代舞奠基一代舞蹈家,玛莎格雷姆前期作品的肢体语言仍与芭蕾有一定关联,看起来已经“足够和谐”,并没有作出形式上的完全反叛。而即便如此,仍避免不了被斥为“异端”的境遇,可见即使在“没有拖着沉重的历史”的美国,传统审美在人们心中也是根深蒂固的。突破,哪怕一点点,有多难啊。或许人们更难以接受的是舞蹈内容、舞蹈观的变革。脱去了戏剧的外衣,露出本真面目的舞蹈,纵使试图进行灵魂上的交流,又怎样进入自以为是者的内心呢?
印象中唯一看过的玛莎格雷姆的舞的视频是《阿巴拉契亚之春》,除此之外能接触到的视频资料少之又少。我无从对比玛莎格雷姆原版与舞团复排版本,且时常一不小心就把玛莎本人与舞团混淆了概念。但我隐约感受到了一个舞团的传承与改变。《悲怆变奏曲》的《保罗变奏》的动作质感很不“玛莎格雷姆”,而《运动变奏》又很有玛莎的风格。如今的美国已不再是那时的美国,如今的艺术环境更大程度地包容。后现代主义的浪潮下,曾经象征着革新的玛莎格雷姆竟然显得“传统”。而玛莎格雷姆舞团则在当下语境中承袭着玛莎的舞蹈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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