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你知道吗?每一座城市都有它的守望者,守护自己的城市免受灾难侵扰。据说那些守望者都拥有神一般的力量,却带着一颗普通人类的心,以及百年的寿命。他们的来历无从知晓,有人说那是上天的孩子,每百年获得一次新生。他们用不同的姓名、不同的身份,隐藏在普通人中间,默默守望着属于他们的城市,并且无法踏出自己的城市一步。
也有人说,每一个守望者生来就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他们都有一颗死去的心,那里原本装着一个至死不渝的爱人。
——少年时为爱所困、亦为爱而活,之后独自面对漫长的余生。
chapter 1
“喂,你喜欢我吗?”苏逸的脑海里又蹦出来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露着亮晶晶的小虎牙,午后的阳光穿过层层树叶照在她带着微笑的脸上,眼睛里闪着动人心魄的光。少女背着手拦在苏逸的前面,白色纱裙的裙摆随风飘动,歪着头问他——
“你喜欢我吗?”
苏逸的大脑当机了很久,惊恐之下回答说——
“嗯,喜欢啊。”
说起来他和羽然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两个人从初中开始就在同一所学校读书,开学那天的迎新晚会上苏逸找了一个角落上比较偏僻安静的位置,但是莫名其妙就蹦出来一个穿着白色公主裙的女孩以一种江湖大哥的豪气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旁边对他说:“叫我羽然吧。”苏逸想都没想回了一句:“我叫苏逸。”
后来迎新晚会在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尬聊中结束,最后本着“好歹是同届生有个一面之缘认识了就算朋友反正加个QQ号又不会掉块肉”的想法互相留了号码。
那便是两个人的初遇,带着一丝侥幸,和莫名其妙。
初中毕业之后苏逸原本以为自己会跟那个小公主说再见了,可是高中开学那天他一进门就看到了那身熟悉的白裙子。
然而现在苏逸却没有功夫去回味两个人的感情史,他正在头疼羽然的生日礼物——一个海贼王乔巴的陶瓷模型,他瞒着羽然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亲手做的,作为一个资深手残党这着实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后天就是羽然的生日了,本来他幻想了很久羽然收到礼物时欢欣雀跃的样子,那个活泼的少女一定会高兴的蹦起来挂在他脖子上吧?
但是这个幻想在十分钟之前随着乔巴清脆的破碎声一起碎掉了——乔巴安安静静地放在窗台上,然后一阵傍晚的风吹开了窗户,碰到了乔巴那标志性的帽子——在地上摔得稀碎。
“唉……”苏逸坐在椅子上按着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另一个叹气声,一个苍老的、遥远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叹。
苏逸只觉得这个声音遥远而陌生,却好像似曾相识,仿佛带着一种源自于血脉中的亲切,一种流淌在血液中的孤独。
“是你吗……”苏逸抬头望着天边夕阳如血,若有所思。
chapter 2
“这个傻子……”羽然坐在沙发上揉着发痛的太阳穴,自顾自嘟囔着一串模糊不清的话,大意是“怎么会有这种一根筋的白痴男朋友。”、“这个大傻子净给本姑娘添堵。”云云。
昨天晚上她和苏逸在QQ上聊天,提到了两个人毕业之后的方向问题。苏逸说他准备考本市一所普通大学,然后在这个城市里做一个普通的小职员,普普通通的过完普通人的一生。羽然一听就来气了,本姑娘把自己托付给你还指望你能发愤图强努力创业当上CEO走上人生巅峰结果你啥也不干就给本姑娘提养老送终?
最后估摸着苏逸那个脑袋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于是就以一个微笑的表情结束聊天。
真是一块木头。
其实羽然的家境在这座不大不小的三线城市中算得上优越,条件又好人长得也漂亮,从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的角色。相比起来苏逸这种成绩一般长相一般能力一般的穷小子只能算个路人,扔在班级角落里不会有人再看第二眼。
本来以羽然的条件是绝不可能跟苏逸这种路人有什么牵扯的,可偏偏初中开学的迎新晚会上她没有抢到好位置,好不容易找到个偏僻但足够宽松而且相对安静的位置,没想到苏逸已经坐在旁边了。那时她只觉得那个人身上带着一种难以看清的气质,明明周围热闹欢腾,却仿佛身在千里之外。
“那样的人身上一定有很多故事吧?”这便是骄傲的小公主在角落里看到苏逸的第一眼冒出来的想法,所以她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木头身边说:“叫我羽然吧。”
然后那块木头扭头看了她一眼,用一种在车站里对前面挡路的路人说“请让一让”的语气回答:“我叫苏逸。”
于是,骄傲的小公主生平第一次被人当成路人甲。
那时两人都还小,不懂得什么叫感情,所以初中毕业的时候羽然怅然若失,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可能再也见不到那块木头”这件事感到失落。乃至于当她在高中开学那天看到苏逸的时候高兴的蹦起来挂在他脖子上。
后来她慢慢懂了,明白他们之间那种感情叫“喜欢”。可奈何那块木头一直不开窍,生憋着不说,告白都不敢。所以向来说一不二的小公主在高二那年某一个午后拦住那块木头问:“喂,你喜欢我吗?”木头一脸懵逼:“嗯,喜欢啊。”
真没劲。
羽然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看到窗外夕阳余晖正盛,云层被烧得火红,整片天空仿佛弥漫着一层沸腾的烈焰,静谧而狰狞。
她突然没由来地打了个寒战,想起来昨天晚上那个诡异的梦,一个头发花白眉毛花白胡子花白的老人静静地坐在她床边,侧身看着窗外,神情肃穆而哀伤,像是一位迟暮的君主在守护一个沉睡的病人。她听到老人发出了一声淡淡的叹息,声音苍老而遥远。
她已经记不清那个梦的许多细节,只是清晰的记得老人的眼神深邃的令人害怕,那双眼睛里仿佛凝固着时间的长河,又翻滚着宿命的洪流。
chapter 3
当苏逸提心吊胆地走进教室的时候,羽然正坐在他的桌子上晃荡着腿哼着歌。小公主看到苏逸进门,大眼睛立马眯成了一条缝,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苏逸腾地出了一身冷汗,感觉背包里的乔巴碎片陡然重成一座山。
羽然一脸狡黠,苏逸如临大敌,两个人四目相对,场面一度陷入寂静。
许久,羽然对苏逸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抬起右手拍了拍苏逸的肩膀,苏逸简直觉得生生挨了一记降龙十八掌拍的他心神欲裂,然后听到这位穿着白裙的乔峰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小伙子,今日本姑娘十八大寿……”
苏逸一听心里大叫完蛋,转念又一想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遂强提一口气,作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状,一把把背包递了过去:“给,生日礼物!”
羽然笑嘻嘻地打开背包,看到一堆五颜六色的陶瓷碎片静静地躺在那里,中间赫然是乔巴那个标志性的“❌”,然后羽然带着僵硬的问号脸抬头看向苏逸。
苏逸强提的一口气瞬间怂了下去,支支吾吾的解释:“这是一个……乔巴……”末了又加了一句:“的碎片。”
“哇!乔巴的碎片!集齐了是可以召唤神龙许愿成为海贼王吗?”羽然强行若有所思状。
苏逸刚想解释缘由,被羽然一抬手打断了:“没事,本姑娘深明大义,知道你这块木头也准备不出来什么惊喜。”说着随手把装着碎片的背包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我不差这一件礼物,每年都会有一大堆东西送给我,烦都烦死了。给我个生日快乐就够了。”
不差自己一个礼物……吗。苏逸想了想确实有几分道理,小公主过生日收到的礼物都是以百件为单位算的,什么档次都有,还真不差自己这一个陶瓷玩具。
可是……那句话还是在苏逸的心里重重压了一下,心跳好像漏掉了一拍。
“那……生日快乐。”苏逸挠挠头,讪讪地开口,依稀听到自己漏跳一拍的心脏发出空荡荡的回声。
“收到。”羽然打了一个响指,手一撑从桌子上蹦下来,“话说,马上要报高考志愿了,你准备去哪?”
“市里一所普通大学。”苏逸回答,他看到羽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其实这里的大学没什么不好的啊,为什么非要出去呢?”
“就是要出去。”羽然噘嘴,用力坐在凳子上,“我爸妈老是要我在离家近的地方老老实实待着,毕业之后再给我安排一个体面工作然后结婚等死。我就想凭什么啊?凭什么我非得听他们的安排?”
羽然低着头,声音越来越轻。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苏逸看不到她的眼神。
蓦得,羽然抬头问他:“那你呢?你为什么非要待在这个地方呢?跟我一起走不好吗?”少女的眼神清亮,竟破天荒的带着一丝央求。
苏逸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都堵在了喉咙里。让那样骄傲的公主说出这种语气的话……真是想让人为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啊。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你穷极一生都无法做到。
“有些事……你不会懂的。”
“是吗?”羽然轻声回答,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温度正逐渐的冷却,最后归于平静。
“我是一定会走的,我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少女的语气坚决,“你真的不打算跟我一起走吗?”
她没有收到回答,苏逸扭头看着窗外随风飘动的柳枝,脸上流淌着她从未在这块木头身上见过的神情。恍惚间羽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她想起梦里面那个老人坐在她的床边,神色一如现在的苏逸,肃穆而哀伤。
“不走就不走嘛,装什么深沉。”羽然小声嘟囔,对苏逸吐了吐舌头,“你自己玩吧,本姑娘回去了。”
苏逸看着羽然的背影渐远,少女摆动的裙摆像针一样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久久沉默,在空无一人的教室中伫立如雕塑。
chapter 4
城郊。
一片无人管理的林地中,有一片古老的陵园,这里埋葬着自古以来不同时代、不同背景、不同身份的人。苏逸站在陵园中央,向周围整齐排列着的几十座石碑深深鞠了一躬。
这里每一座碑的主人生前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守望者。苏逸知道,七十二年后这里会再添一座新碑,由他自己在上面刻下自己的名字。
苏逸盘腿坐在碑林一座最新的石碑前,石碑上的信息寥寥无几,只刻着主人的姓名及生死——或者说守望时间。
亦灵,葬于十八年前的某一天。
每一代守望者死去之后,他的意识都会继续存在于天地间,在新一代的守望者真正承担责任之前默默观察,或者在新人滥用力量做出错误行为的时候强行剥夺力量及生命,然后诞生一位新的守护者。
“初次见面,我叫苏逸。”苏逸凝视着碑铭,低声轻语,“你的灵,还不曾消散吧?”
没有人回答,陵园里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亦灵,你告诉我,这是我们必须要背负的宿命吗?”苏逸握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逐渐发白。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陵园里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灰白色的雾气在陵园中弥漫,压过了一座又一座墓碑。林子上空的鸟不敢停留,惊恐地拼命拍打翅膀向远处飞去。
“你来告诉我啊……亦灵。是不是我们都该这样?我们就该一出生家人便要接二连三死去,没有家人也不会有朋友,一个人在这个城市孤独的长大却还要用一辈子去守望它?为什么它夺走属于我们的东西却那么天经地义?!”苏逸的语气逐渐由轻缓变得急促,仿佛一场暴雨突降,带着赫赫风雷,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慑人的光,那光从未在历任守望者的眼中出现,仿佛燃烧着灭世的火。
“我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苏逸的脑海里,那个少女平静的看着他,他看着少女眼睛里的温度逐渐冷却。
是了——那火的名字,叫愤怒。
“是吗!我们生来就不能拥有那些吗?!连感情都不配拥有吗?!凭什么?!”终于,苏逸一字一顿,从喉咙深处爆发出野兽一般的怒吼,“我凭什么要接受这虚无缥缈的宿命!”
这一刻,浓厚的雾气陡然凝结成无数的冰渣,雨点般打落在草地上,陵园里每一株草都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重压,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冰雨消散,连带着苏逸的身影。陵园里只剩下风在低空盘旋,回荡着一个老人若有若无的叹息。
————————
羽然合起电脑,重重的趴在桌子上把头埋在胳膊里,久久沉默。许久,从胸口缓缓吐出一口气。
“苏逸你个大傻子……”
真傻,哪儿不好非要待在这个机遇平平前途平平的地方。
十分钟之前,她刚刚填报了高考志愿,那是一所千里之外的重点大学,坐落在一座极尽繁华的城市。
“不要走,好吗?”
羽然突然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语,她四下张望,依稀觉得那应该是苏逸的声音,却又带着异样的陌生。
蓦的,她抬头看向窗外,看到那个少年遥遥伫立在半空中,他的表情因愤怒而狰狞,背后沸腾着漫天的火焰,宛若一个狂怒的神祇。可他的眼神却又那么无助那么悲伤,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不要走……好吗?”那个半空之中的少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哭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狂怒的守望者听到少女的低语,声音淡漠让他如坠冰窟,他仿佛觉得世界都冷了,漫天的大火也无法浇灭他的寒冷。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少女的眸子明亮而平静,火焰倒映在她的瞳孔里,带着一丝悲哀和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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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终还是走了,去了那个没有他守护的城市。而他会继续守望这个已经没有了她的宿命之城。
那天之后羽然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依旧像一个公主一样骄傲而无所畏惧,两个人见了面也还是会打个招呼,苏逸也还是会像块木头那样回答:“嗯。”
只是有些事情终究是不一样了。
临走那天羽然给了苏逸一个大大的拥抱,苏逸听到少女在他耳边轻轻的说:“走了,木头。”
他说:“嗯。”
之后很多年里,那个说一不二的公主真的没有再回来。苏逸经常会遥望千里之外那座城市,看着那个叫羽然的女人一路叱咤风云。他聆听着这个女人的喜怒哀乐,也看着这个女人爱上另一个人,然后结婚,那个夜晚他在自己的城市上空号啕大哭,一如多年前那个狂怒之日,他问那个女孩:“不要走,好吗?”
那是他们之间的选择,无关宿命。有些事一旦决定了就无法改变,人也不能,神也不能。
这世上哪里有河流流过了,还可以回头呢?
尾声
“一百年了……”苏逸盘坐在陵园边,一念之间便生出一座石碑。
“时间马上到了……”他抬头凝望天空,风吹过他雪白的发丝撩到耳朵上一阵发痒。他想起来几十年前那个少女拥抱着他,长长的刘海拂过他的耳畔:“走了,木头。”
苏逸站起身来,转瞬便来到昔年高中校园,校园依旧,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他随心漫步在校园里,少年时的回忆在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嘴角不自觉泛起一丝释然的微笑。
蓦地,苏逸回头看向当年那条树荫下的路,看到白衣白裙的少女背着手拦在一个少年的前面,白色纱裙的裙摆随风飘动,歪着头问他——
“喂,你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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