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静的,月儿默默挥洒月光,洒在湖面上,洒在田野里,洒在寒风中,也洒入千家万户。
破烂不堪的屋子在这如凛冬般寒冷的晚秋随风而动,好似风再烈些,屋子就塌了。地面是踩平了的泥土,些许地方落了水,变得粘稠,不过好歹还能放些家具,放些陈旧到不能称之为家具的家具。床上只有一张单薄的麻被,从那蓝白渐变中,可以看出这张本是美丽的蓝色的被子,在长久的洗涤中褪去颜色。床头柜的木头裂出几条缝,散发出朽木特有的腐蚀味。不过好歹可以发挥作用——一面铜镜立在上面。
鸠放下沉重的装着几件破旧粗布衣的木盆,站在镜子前,看着这镜子。
镜子布满锈斑与灰尘,几道裂痕彰显着其浓厚的时间的痕迹与暴力的射影,但还好,镜子还有作用。鸠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脸,那张爬满皱纹、满面疲态的脸,好似时间不是那样轻悄悄地流过,而是在脸上同信念一样死亡,化为死物堆积在脸庞。
鸠想起从前,想起那场浪漫的婚假,那时候阳光穿过窗口也要来偷偷看一眼自己。那时候人声鼎沸,而她身着红衣,笑靥如花,坐在镜子前,那时候的镜子里,是一张端庄美丽的脸。了无皱纹的脸上是四溢的活力,灵动如水的双眸尽显青春少女之美。
可是这面破旧的铜镜把她拉回现实,告诉她,从前不是现在,以前就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为什么会这样?
鸠想不明白,或许是时间,或许本该如此,又或许,是蚩,那个负心汉,那个三心二意的混蛋!
怒火,无名怒火从胸中升起,鸠抓住铜镜,迅速举过头顶。
“砰——”
小木门被人野蛮地踢开,“吱哑-”着声在风中哀嚎。
鸠转过头去,才知道是蚩回来了。
“t妈的!”蚩扶着门,佝偻着腰,“哇——”地呕出大片糊白状的散发着劣酒与糜肉味的呕吐味,小小的屋里弥漫着不愉快的味道。
鸠直接上去就要扶蚩,忽而手上铜镜被抓住,一股庞大而粗蛮的劲道冲来,鸠松开了铜镜,滚出了门外。
“臭婆娘!”蚩以极其粗暴的口吻,就好像面前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一个惹人震怒的乞儿,“老子天天在外受苦受累,而你却待在家里,不干一分钱的事,吃穿住行都花老子的钱!”
“你个没用的东西!”铜镜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砸在鸠的皮肤,青肿的皮肤上。
有什么碎了。
铜镜的碎片从鸠的肌肤上划过,哪怕是在黑夜里,血也依旧闪着光,滴落在土地上,长眠于世间。
“给老子滚!再也不要回来!”蚩怒吼着,重重地把门关上。
泪水静静从鸠的脸上滑落,是那样安静,没有人声,听不见鸟鸣。时间就这样流转,谁也不知过了多久。
鸠抬起手,抓起铜镜,用尽全身解数扔向木门。
木门一声闷哼,久久没有反应。
大风呼呼刮着,无比愤怒的刮着,愈吹愈猛,想要冲进家家户户的大门,打碎那盏昏黄的灯,席卷那被中的残温。
鸠站起来,紧了紧单薄的布衣,望一眼这静谧祥和的村落,转身向黑暗的田野走去。
在这深夜里,田野没有灯光,也没有人迹,风吹来死亡的意味。树枝上驻着几只鸟,鸟也默不作声,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这田野,注视着这个漫无目的地走着的女人。
前方是一泊湖,清澈水面倒影出浓密的黑暗,也倒映出天宇的镰月,好似死神咧嘴的笑。
鸠低头,看见一面镜子,澄澈干净的镜子。
镜子里一片盛况:鼓声、锣声、唢呐声交响呼应,人山人海,声势浩大,一辆又一辆饰着红的马车在路上前行,她坐在马车里,脸上摸着恰到好处的胭脂,身着一声艳丽的鲜红色嫁衣,头披红纱,美胜西施。
鸠皱起眉头,击打着水面,水波荡漾着,又成了另一幅画面。
屋里点着蜡烛,床头,窗口,大门都贴着“囍”,女子乖巧地坐在床头,男子慢步走来,一只手搂住女子的要,另一只手缓缓揭开女子头顶的红纱……
画面忽然颤抖起来,一层又一层的水波乍起,散开,击打着水岸,又从水岸迂回,与一层一层波纹交错碰撞。
鸠停下手,忽然就静起来,唯有鸠的喘气声,狼狈不堪的喘气声。鸠仍旧看向湖面,这次她看见了。
她看见了那张布满皱纹、老态横生的脸,脸上满是泪水,一滴一滴从眼睛流出,模糊了她的视线。泪水划过她的脸庞,然后大滴大滴地坠入水中,在湖面上开出花来,漾起层层水纹。
鸠抬起头,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
她又看见了,看见黑暗之中藏着一双坚定的眼睛。
时间在黑夜里冻结,不知过了多久,风慢下来,轻轻吹拂田间的草,好似温柔地抚摸着新生儿。鸟儿依旧驻在树枝上,静静望着那广阔而冰冷的湖泊。
鸟儿不会抬起头,看得见地下的人间,却看不见天空之上的死神,也不知死神赶走了星星,喋喋地笑着。
“噗通———”
月亮仍旧静静洒着月光。风忽而大了,把树压弯,又被树推回去。有几只鸟儿从树枝上飞起,打破这悲凉的沉寂,鸟儿颤颤巍巍,从安宁的树枝上飞起,扑棱这翅膀飞向天空,飞向陌生的远方,飞向飘渺的希望,飞向另一方净土,飞向另一意义上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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