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夹在两辆大货车之间小心翼翼的从北疆驶往南疆时,公路一旁的山谷渐渐也升起了云雾,它们飘飘渺渺,慢慢,森林开始变得若隐若现,在我们继续沿山路盘旋了一阵后,身边忽然白茫茫的一片,感觉我把自己给弄丢在一个虚无的时空里。偶尔也会遇到一辆打着双闪的小车,鸣一下笛,彼此孤独的擦肩而过,世界终究还是寂静的。
疆土西凉到达巴音布鲁克时天气已经更坏了,密集的雨点夹杂着阵阵阴风,冷的人上厕所都要一路小跑,自然而然也欣赏不到这片天鹅之地日落时出现九个太阳的奇观了。仔细回想了一番,似乎自己每次出去都有一些事情没有办到,总有一些期待化了空,就像这次心心念的独库公路因为下雨而封路一样。现在才是下午,接下来我们又该去哪里?库尔勒太远,临近的县城只剩下和静了。
风雨黄昏后的牛肉汤
雨势在开往和静的路上逐渐收住了,只是零零散散的敲击着车窗,在路过一片草地时,远方一个牧羊人正骑着黑马不紧不慢的朝我们走来,身后是白压压的一片羊群,最终我们相遇了,我停下了车,羊群分成两队从车旁缓缓走过,我降下车窗和牧羊人打了个招呼,他也冲我们挥了挥手,四下里空荡荡的,真不知道他的毡房扎在那里,一个人带着上百只羊向一个看不见的远方晃晃悠悠的走去。不知开了多久,雨又下得大了,路边出现了两排小木屋,没有招牌,没有灯光,好像什么也没有。但我们太饿了,往后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看到人家,于是把车倒了回来,想寻一口热饭。
疆土西凉这是我印象里最深的一餐晚饭,没有巴音海格餐厅里那些漂亮的服务员,没有煎炒烹炸焖溜熬炖,也没有玉盘珍羞,只有一碗粗糙的牛肉汤,一个温暖小屋的火炉,一只刚出生三天的小羊羔,两个穆斯林食客,店主一家三口,以及我们五个匆匆的赶路人。天实在是太冷了,谁也不会料到六月的我们居然会围着火炉吃着热乎乎的牛肉汤泡饭,小羊羔躲在火炉旁的桌角,怯生生的,好像我们会把它吃掉一样。店主家的小姑娘在一旁写着作业,跳跃的火光把每个人的影子都印在墙上,像一幅画。那个穆斯林爷爷和另一个客人讲话也是轻轻地,只有屋外的雨豆子一样砸的木门乒乓作响,真庆幸刚才把车倒了回来,才不至于错过这样一个温暖而宁静的地方。
天空未留痕迹,鸟儿却已飞过
在和静休息时查了查地图,忽然看到轮台两个字,那个陆游在梦里尚思为国戍轮台的轮台县居然就在附近!虽然知道这个季节去胡杨林见不到金色,但这里可是轮台呀,临近中午时我们的车出了些问题,扔在一个汽修厂,便在附近找了个饭店,店子里悬着几个吊扇,中间还有一个桌上摆着麻将,心里琢磨这店家应该是四川或者湖北人,又吃了几口酸辣土豆丝更是怀疑是湖北人了,这种味道实在太像家里的了。等我们出了门回头再看路边的牌匾,果然写着“荆楚风味”,当时进来却怎么没看见,不过也真是凑巧,我们在路边看了好几家小馆,偏偏走进了这家,而又恰恰没看见店名,想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句话诚不我欺也。
疆土西凉相较于北疆风景的多变与灵秀,南疆更多的是出其不意,在去轮台胡杨林的路上,时常可见一阵旋风将黄沙卷上天空,细细的一条,偶尔还会同时出现好几条,它们在烈日下扭动,蜿蜒前行,由远及近,然后穿过马路,谁也不知道它们最终会在哪里停下。
疆土西凉在库尔勒的脚下,孔雀河依然奔流不息,数千年前的尼雅,孔雀河又何尝没有将他们的田园围绕,只是时间久了,有些河道干涸了,有些城池消失了,有些曾经灿烂的文化变成了一个个不存在的传说。以前在看余纯顺的经历时,始终体会不到荒漠到底有怎样的乐趣,能让人抛弃一切为之着迷,直到后来去了趟敦煌,又走了次库布齐才渐渐对这种粗狂的美有一些肤浅的体会,我喜欢那种看不见来路与归途的处境。现在又到了罗布人村,塔里木河在沙漠中挤出几条狭窄的空间交错流淌,记忆中上一次在沙漠中见到成型的水域还是在月牙泉。
疆土西凉随着更深一步的进入村落,发现四面环绕的沙丘之下硬生生跳出一座仙女湖来,微波荡漾,湖畔摆着一条朽化搁浅的木船,横着一只桨,不自觉想起了小学时的一篇课文里斯文赫定对罗布泊的描写“罗布泊像座仙湖,水面像镜子一样,在和煦的阳光下,我乘舟而行,如神仙一般。在船的不远处几只野鸭在湖面上玩耍,鱼鸥及其他小鸟欢娱地歌唱着”,看着眼前塔克拉玛干中的湖泊,忽然会有一种感动,那些画面的的确确存在过,却又不知如何的戛然而止,就像余先生的一生和他钟爱的那两句诗一样:天空未留痕迹,鸟儿却已飞过。
疆土西凉白马啸西风
疆土西凉无论是吐鲁番的坎儿井还是火焰山都无法像交河故城一样让我恍惚,这座生长于山崖之上的城市在两侧古老的河道冲刷下像极了一艘航船。它和所有曾经屹立于丝绸之路上的城市似乎都有着同样的命运,它们因一族人的迁入而繁荣,又因另一族人的闯入而陷入战火,周而复始,直至一场更大的灾难降临导致最终毁灭。汉人、回鹘人,佛教、伊斯兰教,残存的旧日宫墙,凋零的寻常巷陌,这些时间留下的印记,似乎在说交河故城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或者说这里从来都不曾有过所谓的主人。
疆土西凉故城以一条中央大街为轴贯穿始末,东边是居民,随着土层的从高到底,时代也越来越近,很奇怪,这里偏偏倒过来,新来的居民大都住在原遗址的下面而不是在他们的基础上重建。往西是佛家寺院和墓葬区,官家则居于市中心的高层,鸟瞰全城。
疆土西凉一个人坐在土墙下休息时,忽然想起了李文秀,还有他们寻找古高昌国宝藏的故事。在交河,会不会也曾有过这样一段往事,有过这样一个只追求自己想要的一个女孩?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并没有出现那只唱歌的天铃鸟,或许它们只会在夜里出现吧。
疆土西凉又想到了书中所提的那个问题:如果你深深爱上的一个人却深深的爱着别人该怎么办?华辉为了爱情,抛弃族人用尽手段却仍得不到阿曼的母亲,唐朝为了同化高昌国,又是打仗又是送东西,可高昌国就是那样固执,你唐朝硬要给我的,就算好的不得了,我不喜欢,终究是不喜欢。人与人是如此,国家与国家同样也是如此,那么自己与自己所过的生活呢?曾经的西风烈马变成了一匹走路很慢的老马,眼前的落日黄沙转而变成了杨柳桃花。她骑着白马从中原走到回疆,后来又骑着白马从回疆回到了中原,我们也和她一样,只不过白马换成了别的什么,走完这个圈,回到了我们各自出发的地方,回到了本该属于我们的生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依然在和如蒸馏水般无味的生活作斗争。
疆土西凉可是有些东西好像又都改变了,每当突觉无趣时,总会有一些记忆是可以怀念并温暖心底。岁月毕竟是漫长的,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在漫长的岁月里寻找比岁月更漫长的东西,虽知是徒劳,却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