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的征途

      人的一生是对星辰大海的征服，一往无前，乘风破浪。但有些人到了最后却折断了信念的桅杆，迷失了方向，沉沦于迷惘的深渊。有些人一生执着于一件事，摒弃外界的喧嚣与纷扰，像是麦田里的守望者，静静地守望着自己的“田间小径”。他们的一生看似无所作为，但其实“守望”本就是一条心灵的征途。

        在百舸争流的当下，有那么个傻子，他人的生风帆就像一块破旧的手绢，毫不生气地耷拉着。但他却一次次启航逆流而上，竭尽全力地上演着中国版的《老人与海》。他不渴望打败生活，但也未曾被生活打败。纪伯伦说：“人走得太远，以至于忘了自己为什么而出发。”然而这句话并没有在傻子身上应验。他的人生就像是在原地踏步，始终没有去过远方。不过毛主席曾说：“坐地日行八万里。”据此道理，傻子也算是神行太保在世上风行一遭了。原地踏步，自然看不到什么大好风光，那痴子的风景不过是田间小径春夏秋冬的四季变换。尽管乏善可陈，他却兀自觉得世界把最好的景致都留给了他。尽管那只不过是时间黑手留下的沧桑岁月，不过是繁华落尽后的一点残羹冷炙。然而，傻子知足了。想当年，麦哲伦扬帆，证明了地球是圆的；哥伦布启航，发现了美洲大陆。而傻子一生只会做些市井苦力做的活儿。他的人生不过是一条布满涟漪的小河，但正是这条平凡得甚至乏味的小河，让许多人望尘莫及。有人在自己的大海里翻了跟头，有人误入了旋涡，但傻子的双桨却划得异常铿锵，因为他的大海就是他足下的一隅，他一直守望着那条堪称人生的征途。

      傻子一出生，上苍便好像对他有些不耐烦了，难产缺氧导致这个小生命初来乍到便奄奄一息。虽然北方穷山僻壤的落后医疗把他拉回了人世，但似乎是用他的智力充缴了医药费，他比同龄人要显得愚笨些。他来不及被取名，甚至来不及享受童年，于是浑浑噩噩、无名无分地姑且活着。八岁那年，大人们在百无聊赖的午后拿傻子逗乐，他们把村里的公章和一张“大团结”摆在傻子面前供他挑选。傻子果真“不负众望”，心不在焉地避开了这两件让世人趋之若鹜的“圣物”，径自走到一边，捡起他父亲用以砌墙的小铲子，摆弄得有模有样，不亦乐乎。众人笑着摇头散去：“八岁看到老，这娃天生就是个傻愣子。”从此，他便有了名字，就叫傻子。时代在发展，改革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什么都在改变，变得欣欣向荣，生机蓬勃。但傻子还顶着他那颗榆木脑袋一成不变，他拿着父亲那把过了时的铁铲“自学”砌墙，蹲在某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倒也没什么妨碍。 

        改革的春风刮到了傻子所在的小村庄，竟无孔不入地吹到了傻子身上。村里来了位下乡支教的女教师，明眸善睐，蛾眉皓齿，仪表端庄，温文儒雅，白净的脸庞与一清见底的双眸相得益彰。她用她的“一视同仁”将一截不可雕琢的的“朽木”拾进了课堂。从此，就有了格格不入的傻子和他那随风摇曳的鼻涕钟摆似的送走了教室里的几度春夏。女教师五年如一日地在每节课上帮傻子拭去无知的鼻涕，但五年了，随着物走星移，傻子的无知还是那么根深蒂固。白驹过隙，一晃便到了结业，让傻子无比留恋的课堂仿佛还没有开始，便要结束了。在最后一堂课上，女教师告诉大家：“同学们，人生就像一次远航，每个人都应为自己的理想奋斗。”她启发大家谈谈自己的理想。村支书的“大公子”李仕率先发言：“我要当大官，大家都得听我的。”小卖部老板娘的“二少爷”张财争先恐后：“我要当首富，赚花不完的钱。”老师微笑着点了点头，将诚挚而期许的目光投向傻子。傻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吸了一下鼻涕，看了看手里攥着的小铁铲，又看了看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我要像阿大一样，当个泥匠。”同学们哄堂大笑，老师的眼里却满载着慈爱与赞许，她款款地来到傻子跟前，一如既往地帮他擦去鼻涕，温柔地摸了摸傻子杂草丛生的脑袋，庄重地说：“你会成功的，老师相信你。”     

          傻子眼里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成功”。因为“成功”向来是聪明人的专利，而他是个傻子，没有前途的傻子。                 

        就在傻子还沉醉在“成功”的好奇与悸动中时，一团“雪球”风驰电掣地闯进教室。是李叔被大雪包裹着，他十万火急：“傻子，大风把你家的墙刮塌了，你娘埋里头了，你大挖着呢，你去村口迎着点医生，我回去帮忙了！”说着，“雪球”又消失在了风雪中。傻子弹了出去，奔向村口的小径，他百思不得其解：墙，是父亲砌的，怎么会倒呢？他一个人在路口孤独地守望着，心中却毅然地扬起了一面小帆，他要去砌墙，当个泥匠，去砌永远也倒不了的墙。只有这样，母亲才不会被埋在石碓里。他爱他的母亲，因为母亲从不把他当傻子。

        大雪还在坠着，傻子孤苦伶仃地守望着小径，顷刻间，便成了“雪人”。他苦苦地等待着，像一叶扁舟在苍茫的大海上风雨飘摇，他等待着象征希望的医生，但结果却只是无尽的等待。

      母亲终究还是死了。自那以后，父亲砌的那堵墙成了他过不去的心坎儿，他不务正业，颓唐不振，好像那堵倒了的墙一般，变成了废墟。

        直到有一天，父亲终究没有逃脱他的宿命，他好像有意而为地也被压倒在了自己砌的墙下。傻子来到父亲身旁，父亲临终的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安详，仿佛得到了解脱，又好像弥补了心中的愧疚。他把他手中的铲子递到傻子手上，竭尽最后一息之力：“我的墙，倒了。你的，不能倒。”

      傻子望着眼前的铁铲，他又想起了那天的等待，但希望却迟迟未来。风一次次地企图吹跨他对生活的希望，他却一次又一次坚强地踏上人生的征途。

      傻子拿起了父亲的铁铲，从学徒做起。他一丝不苟，心无旁骛，每一铲都像艺术大师的精耕细作。他屏息凝神，仿佛这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一把铲和一堵墙。

      李仕的官儿越做越大，和坐了火箭似的，王财的钱也越来越多，跟地里长出来似的。而傻子的墙却还是一块砖，一块砖地在垒，水泥里和着汗水，汗水里裹着不熄的执着。那一块块的砖被码得整整齐齐，缝隙里的水泥像长进去似的精致。

      终于有一天，傻子的墙高得刺破了云霄，引起了万众瞩目。在十八大春风的吹拂下，傻子砌的墙被赋予了工匠之精神，象征着“屹立不倒”，被誉为“道德之墙”。人们甚至直接把傻子比作是一堵坚不可摧的墙。与此同时，十八大的春风细雨却成了李仕和王财的狂风暴雨，贪官李仕和奸商王财锒铛入狱。当人们问起傻子为何没有利令智昏时，他想起了老师的话，想起了那条路上的苦苦守望：漫漫雪道，天凝地闭，他执着地守候着，风刀霜剑也不曾令他动摇，那条道几次三番想要吞噬他的希望，但傻子守住了。其实人生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守好自己的路，哪怕一生只能做好一件事，义无反顾，那也会是一条辉煌灿烂的征途。

      傻子中年衣锦还乡，他又来到了当初那条村口小径，现如今已不再是当初萧瑟的模样。杨柳依依，百花争妍，满是盎然的春意与希望。在不远处，彩蝶纷飞的地方，有一座墓碑。傻子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愕然了，顿时泪如雨下。他仿佛又看到了女教师如云彩一般徐徐而来，帮他拭去泗涕。但风吹草动，墓碑还在原地，像一堵小墙，静静地守望者那所乡间小学。老师守候了学校五十年，守望着一群又一群的孩子摆脱无知，走出深山。她守望着这个村庄的春蝉夏蛙，田间小径，五十年，如一日。她用她的守望送孩子们启航驶向人生的征途，而她自己却甘愿留在原地，变成了一块守望石。

      “老师，您当初为什么相信我可以成功？”傻子噙着泪花在心中呢喃着。沿着墓碑的朝向，他看到了一片田野，稻草人形单影只地站在那里，十年如一日地守望着稻田。他守望着丰收，不求回报；守望着暗淡，无怨无悔。

      清风拂过，傻子心中赫然有了答案：守望者的心路是一条无悔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