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子走到教学楼前面的椅子坐下,坐下时从鼻腔里“嗯”地叹了一口气。两节课后的大课间有二十分钟,大部分时间,北子都在这把椅子上度过。这把椅子的旁边还有一把椅子,北子没有去坐。那把椅子的上面或者底下,总会有只猫,或趴或坐在那里。
北子说不上来那只猫是什么颜色。北子只知道,是那一种流浪猫千篇一律的,夹杂着一些白色的黑或灰色。十分普通的颜色,普通得就像任何一只猫,普通得就像任何一个北子遇见的路人,普通得就像北子自己。最初见到这只花猫,是这学期开学,北子同样在椅子上打发着课间时间。花猫从椅子背后的草丛出来,喵了一声,警惕地望着北子,北子盯了花猫一眼,又转头继续看手里翻开的书。花猫便放心地在另一把椅子下面趴了下来。
北子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手里常常有一本书,是什么书无所谓,看不看也无所谓。书的作用,就是回避别人的目光。北子觉得,手里有一本书,坐在那里,就不会显得太过孤独。北子并不是怕孤独的人,只是孤独被放在光天化日之下展示,会比孤独本身更难以承受。自从花猫来了以后,北子除了看看书,也偶尔会瞄一眼花猫。北子一天天看着花猫越长越胖。路过的学生喜欢给花猫喂吃的,有的是早饭吃剩下的,有的是专门买的,顺便摸一摸花猫。北子其实不讨厌猫,因为猫不像狗那样会打扰陌生人,但北子从不摸,最多是看看,这样也算是模仿了猫的性格。现在已经临近期末,花猫比开学时已经胖了一大圈,脖子上也被谁系上了粉红色的项圈,不过花猫脖子上的肉多了,项圈便渐渐被肉和毛遮住,不仔细看还看不见。花猫现在就趴在它总趴的那里,不知道是吃饱了乏了,还是被初夏透过树叶射出来的阳光晃到眼睛,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胡须时不时动动,身体和四肢融为一团,软绵而又结实地摊在地上。
北子想起,早上出门上班时,还没有太阳,天却早就亮起来了。北子透过清晨公交车的车窗,看到窗外的天还是铅色的,北子用手背擦了擦车窗,天还是没有改变颜色。天上的云也很厚,云的颜色和县城的楼房一样,都笼罩在一层湿腻的灰尘里,脏兮兮,像忍住不哭的人脸。同样是灰色的马路,像法令纹一样向远处生长着,上面堆满了缓缓蠕动的汽车和电瓶车。路边黑绿的梧桐树机械地向车窗后倒退着,早起的行人和车辆的尾气混在一起,在尚未熄灭的路灯下,在早餐店的烟火气中,拖着各自的影子,匆忙又疲惫地向前摇曳。
北子到学校时,总是先穿过教学楼的走廊,到水房给装着几片茶叶的水杯接满开水,然后还是在那椅子上坐着,摇摇杯子,看着叶片,有些浮到了水面,有的沉入杯底。北子知道等十来分钟,浮着的叶片也会落到杯底,那时候,就北子便会扭开杯盖,抿一口有些苦涩的茶汤,再把杯盖拧紧,从椅子上站起来,鼻子里擤出一口长气,轻轻跺跺脚,走向教室上课。
教学楼的楼道里,总弥漫着女学生们化妆品的香味。去开水房接水要路过女厕所,那里面传出来的化妆品味更是浓烈。同样浓烈的还有带着体温的大便气味。年轻人和上了年纪的人的大便气味不同,上了年纪的人,大便总是一种婉转的,让人摆脱不掉的纠缠的的酸腐臭;而这楼道厕所里传出来的,总是具有爆发力的恶臭,带着辛辣,只要经过,恶臭便与化妆品的香味一齐蒙头而来。但两种气味却似乎从不相混合,各自保持各自的凌冽,谁也不向谁屈服。
可能是在刚才北子讲课的时候,夏风已然撩开了厚重的云幕,让阳光开始炙烤校园。在阳光卖力地炙烤下,进出教学楼的那些身影,越来越少的衣物已经遮不住越来越多的肉色,或深或浅的肉色,或美丽或不美丽的肉色。但北子知道,青春是没有丑陋的,说她不美丽,已是罪孽。北子突然明白花猫为什么要眯着眼睛,因为这阳光着实强烈。北子拿起茶杯抵在额头上,让黄绿色的茶水滤掉一些刺眼的光亮。
眼前的身影们匆忙起来,北子知道,再过三十多秒,上课的铃声就要响起。北子看一眼花猫,花猫还是和刚才一样的姿势,只是胡须又动了动。北子想起有人说,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坚定地生活,就叫行家。看来和北子比起来,花猫自然称得上行家。北子把水杯从额头拿开,额头被茶水的温度烫了个红印。北子拧开杯盖,几滴茶水顺着杯盖落下,染黄了北子腿上打开的书页,北子甩了甩杯盖,用手背抹了抹书,抿了口淡淡的苦茶,吐掉还没沉下去的茶叶子,又拧上杯盖,缓缓地站了起来。北子从鼻子里呼一口长气,轻轻跺了跺脚,向教室走去。阳光像一个巴掌,拍在北子肩上,热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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