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居尘世 母亲的快乐……
母亲的一大快乐,是看着亲手种下的菜蔬又可以收获了。
今年七十的老母亲,谈不上九死一生,但是只剩下一条好腿了(2019年小年摔倒换了金属支撑),还是离不开土地。
用母亲自己的话说,如果三天不能去地里干干活,吃饭就不香;五天不沾泥,就睡不不好。所以,新疆漫长的冬季,是老母亲坐立不安,最难过的日子。
在老母亲的全部快乐里,土地是一种类似信仰的东西,它能存身立命,能养命续命。打老夏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告诉我:但凡还有一片立锥之地,人就饿不死的!
她说除了信奉毛主席,几乎只信奉土地。母亲说,所有土地其实都可以用来养活人的,就看人勤快不勤快,就看人有没有立地而生的吃苦心!
我其实怀疑,她是把毛主席那句“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经典,与她对土地的信仰嫁接到一起了。
其实母亲一辈子好几次失去了土地。
第一次是她还是孩子时,我做竹编手工艺的勤快老外公在民国末年省吃俭用忙着从审时度势的地主手里买田,结果两三年就解放土地交工了;
第二回,是经不住别人劝,赶在商品粮时代的尾声,退了农村的土地,举家随父亲迁了户口进了城,结果半年不到粮票作废,父亲成了90年代进门时中国大地上的第一批“下岗”工人(那时候的第一版课本里还叫“失业”,后来改成“下岗”),一家人一下子失去了仅有的工作,和全部赖以生存的土地……
那是一个举国没有个人工作机会的时代!
后来的后来,为了一家人安生续命,只好又托人把我的户口由城市迁回农村(现在不可以了)……
此后的一家四口,加负担我奶奶一部分,因父亲工伤不太能农业劳动,四口半人的全部生活,就凭着老夏在农村保留的0.7亩口粮地,变魔术般地生存了下来。
那时候,母亲真的是有把一点点土地能变出来魔术的能力的,方圆几十里的女人里,她完美地超越了百分之九十九的男性,用0.7亩地创造了伟大的奇迹!
我和妹妹要上学,甚至老夏后来还上很学费昂贵的大学,全靠母亲在土地上变魔术。
我永远记得,在那个偏西的湖南山村里,在气候条件并不温暖的地区也没有温室大棚的情况下,母亲种的黄瓜永远每年可以种出来4茬,豇豆和玉米可以出来2-3茬,只要是能在集市上换成钱的东西,母亲几乎都能在有限额土地上变出来好多茬来。
有限的水稻地里,得蓄养一批鲫鱼来先换成钱,然后再养出来几十只鸭子换成钱;地头的野草总是长不高的,因为母亲要圈养上百只兔子,这个繁殖快,草料消耗快;喂食青草的猪每年得出栏两批,全部的饲料就来自老夏和妹妹那时候放学后第一时间远远近近地去割草;鸡主要靠吃菜叶,还有我们放学挖的蚯蚓,因为比较好换成钱,数量就数不过来了……
我永远记得,有一天,新孵了小鸡的老母鸡咕咕咕带着一群小鸡在门口练习刨食,母亲站在旁边看,一边给我说:其实人也和它们一样啊!人生来就是会在地里刨食的,所以老天爷才赐予我们健全的手脚!
我还记得母亲说过:人只要有志气,舍得一身力气,这土地是能养活人的。
果然,在我求学的那些岁月里,尽管家里厄运连连,甚至几次接近灭顶之灾,但是这个家非常顽强地“挺”过来了。
六十岁,母亲终于因为多年的过度劳累累倒了,那一年里她有一半的时间都不能正常久站,多年的支气管问题发展到吐血,风湿让一身病痛,而后又中风脑梗,又脑窦炎和脑萎缩……但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母亲还要顽强地挣扎着自己去种水稻,种菜。
九年前,因路途遥远没法照护,把病体奄奄的母亲接赴新疆,让她暂时告别了土地。眼看着母亲换了水土,由潮湿之地来到干燥的大西北金水之地,先是风湿性的疼痛问题有所缓解,接着支气管多痰的状况也慢慢改善,脑梗的后遗症也在一点点恢复……
刚刚好一些起来的母亲,又开始走向土地了,把我一楼带小菜地的园子侍候得井井有条,生机勃勃。
再后来,身体恢复起来的母亲又开始念叨起南方的水稻地和菜园子,显然已经不满足于门口那二十个平方的小园子了。
恰好那时候老夏家的小安心开始会地上爬了,屋子里已经关不住她,醒来就闹着要往外面园子里去,喜欢在草丛里,在泥土里各种爬滚。老夏背着捡野果的背篓从山里下来,一动念,接手了一块农村里的老果园,还有很大的菜地,老老少少从此周末有地儿使劲儿了。
但母亲显然并不擅长北方的果树劳作,她还是喜欢种水稻啊,种菜啊,还有侍弄鸡鸭啥的。
后来,老夏实现了心心念念的院子梦,终于有了带方方正正菜地的园子,接过钥匙的那天,母亲比我还开心。待我把水井打好,把水管埋好,把带格子的方块分出来,老母亲已经盘算好每个格子里可以计划着种哪些菜蔬了。
我不太好意思给母亲说,其实我是想把我主讲的中药学里的诸多植物分门别类,是要建立一个“百草园”标本圃的,最后变成了母亲的快乐菜园。
现在,母亲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我开着车,带她去院子里,她看着亲手种下的豆角三天不见就开花了,看着莴笋四五天就窜起又粗又长,就高兴得直拍巴掌;看着上次我游学前种下的西红柿和辣椒被倒春寒冻得只剩下各剩一棵苗,就惋惜不已,电话里连连都是自责,甚至说儿子啦如果我自己会开车当时及时去采些草叶盖着霜冻应该就不会这般啦……
老夏带小伙伴南疆游学,第二十五天,母亲说这二十多天都只能去院子里浇水一次,大家都太忙了,自责自己帮不上忙,感叹那些菜可惜了……我临时订了机票,第二天一早跨越3000公里辗转飞回来。
打母亲置换了金属的腿部支撑骨头之后,母亲感叹一年不如一年:“毕竟那腿不是我自己的,好多路我不能走,好多活我没力气干了!”
有一天,母亲郑重其事地跟我说:“儿啦!妈只有一个愿望啦,这几年你还有使命要远道去南方(广西中医药大学和湖南中医药大学)去求学学医,我只能尽可能替你在家照看一下孩子,和打理一下这些菜地了,希望我能撑到你学成的那一天啊!”
听这些话的时候,老夏心里有些酸楚,到老夏这个即知天命的年龄,我自己还在远行求学的路上,竟然还是没能让母亲省心。
所以,如果非必要,老夏这几年尽可能不远行,我的所有周末,就是开车一边带着孩子们,一边带着老母亲和父亲去院子里。
在那里,孩子们可以尽情享受和泥巴的游戏,可以打水仗;老母亲可以一整天不知疲倦地侍弄她的各式蔬菜。我在院子里给一家人烧火,做一顿柴火饭,锅里的各色材料就取自眼前的地里。
每每这时候,吃着自己亲手种的蔬菜,母亲胃口大开,基本上我们每次汤水不剩。母亲端着碗,笑呵呵地喝完最后一口汤,总会说:“今天算酒足饭饱啦!”
不喝酒的母亲,把菜汤当成了酒,一天劳作下来太阳晒红了她的脸,微微如酒醉的样子。
人到中年如老夏,天伦之乐,均在平淡如水的时光里,在风烛残年的母亲浅浅的微笑里……
愿天下母亲,晚年快乐!
——老夏自然生活研究院2021.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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