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垛东南角的一个嘴子上,住着三户人家,姓秦的,姓许的,还有我家姓唐的。
秦老先生和老许及我爸在世时,相处融洽,亲昵地称呼为异姓本家。而且三家的孩子就有十几个,他们追逐嘻闹起来那可是乐翻了天,于是又自豪地称巷子为三家村。
三小,是跟我家屋前屋后的秦老先生家的三儿子,其实,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培植。
秦老家一顺6个儿子,平时他们都二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小的叫,久而久之,左右邻居,本村乡里乡亲的都这样叫。显得很熟悉,很亲切,我们当然更不例外。
三小比我大好几岁。
说来奇怪,那些一起在月光下玩搬冬瓜,扔草把的,那些一起在生产队仓库天井里打腊砖,躲蒙蒙的,那些一起在庄前面大河里比舞水,比扎猛子的几个小弟兄都已淡出记忆,(因为他们都已安家到别处,没有交集了),唯有他还守在原地,把老宅翻新重建,娶妻生子。我们才得以经常碰面,我还是习惯叫声,三小,你好!
三小生得眉目清秀,或许是为了补偿秦老没有女儿的空缺,织毛衣,打麦杆辫,包粽子,洗衣做饭等等,这些本应女孩拿手的活,他都能做到极致(我包粽子还是跟他学的呢)。
三小的右腿有先天性残疾,走路有点拐,从小没少让秦老先生老两口操心。在60年代末70年代初,温饱都无法满足,一家老小七八个,吃了上顿愁下顿,一个残疾的男孩将来如何养活自己?
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必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三小从小活泼开朗,从没因腿疾而消极颓废。为了他的将来,秦老先生不顾家境贫寒,毅然选择让他读书,希望用知识给他一条活路。
在70年代,培养一个高中生真是不易,三小也很努力,因他的能言善辨以及跟同学之间的亲和力,所以在高中两年一直做班长,这让他在当时就积聚了许多人脉。同学,老师都喜欢他,以至于几十年过后遇到,还是老班长,老班长的叫,那份亲热劲,足以诠释久别重逢的欢喜了。
高中毕业后,并没有相应的活路,大集体干农活是跟不上趟了。也曾想找个抓笔杆子的事做,终因各种原因未能如愿。最后跟村西的剃头匠学了理发。毕竟古话说过,荒年辰饿不煞手艺人。
那时的人们理发也没多讲究,剪短了就行。但也有剃光头的,还有小孩子的不配合,这些多少都有些难度,锋利的剃头刀抓在手上会提心吊胆,稍不留意就会刮破头皮。我经常看到他闲下来就在练剃头刀的功夫,在一个头形的道具上反复练习,有时一个南瓜或冬瓜也成了他的道具。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勤学苦练让他的手艺渐长,加上他又热情好客,每每到了下雨天,乡亲们都不要去上工了,理发店便成了娱乐场所,大家聚在一起你一言他一语,家常里短的聊得热火朝天。理发店一度成为了解村上民生的窗口。
因为他人好,村西的兔英姑娘不顾世俗的偏见嫁给了他。
兔英也是个好劳力,身高体健,勤劳肯干,重活累活都是她在前,两人互相疼惜,孝顺老人,虽然日子辛苦还算安好。后来又做过豆腐,现在又忙做家宴。
随着新形势下物质生活的提高,各种服务行业应运而生,忙家宴的竟争力也很强,为了做到更好,东台大饭店的厨房里他常常帮忙偷学,做无偿劳动,他的执着没有白费。所以他的家宴做得风生水起。
三小人好,这是他们秦氏家族人的异口同声。也是乌金垛家喻户晓的事(秦氏本就是个大户人家,秦老先生弟兄就六个)。他不仅对家族里人好,对村上人也一样的热心肠。不管谁家有难事,只要找到他,他都会想方设法成全。尽管有时出了力不讨巧,被当事人怼骂,唾沫星喷到脸上,仍然笑脸相迎,他相信公道自然在,功到自然成。
三小就是个普通人,是芸芸众生里求生存的一员。而我可以忽略一帮发小而念着他,却是另有原由,
三十年前发生在我家的那场事故,想起来仍然心痛,妈妈在去学校看我的途中,被桥板砸中,还好抢救及时,保全了性命,却落下了伤残。
一个家庭的命运,一个女孩的命运,在那一年被历史改写。
那年,我大哥参军去了镇江,二哥在生产队运输船上,我和爸在医院轮番照顾伤残的妈妈。十二岁的妹妹一人在家上学,白天舅母姨娘喊去吃饭,你家吃中饭。他家吃晚饭的,夜了,眼泪汪汪兢兢战战不敢回家。
大集体的生活本就没闲人,谁有功夫照应她周全?又是三小把妹妹喊回家,让她吃饱捂暖,做完作业安置她睡觉。
除了小妹在家,我家猪圈里还有嗷嗷待喂的猪。三小偷忙得闲切些山芋藤把猪喂得饱饱的。
那一年,妈妈从农历八月初四住进医院,一直到年底才出院,这么长时间,除了村上的姨娘舅母亲戚朋友隔三岔五的关顾,大多因有三小这个近邻的悉心照顾,我们才得以安心在医院给我妈求医,直到伤势好转回家,
三小默默地做着一切,从没人前人后摆过功。但我们铭记在心里。
三小的理发店跟我家的“雅舍”是并排的,.我妈虽然出院,却再也不能走路了。三小去理发店必经过我家门前,他总是先过来看看我妈,有什么要帮忙的,每天如此,我妈头发长了,他就会把用具搬过来,剪头,洗头,直至吹干,十几年如一日。
九一年那场大水,一夜之间淹掉了所有的农田,鱼儿游进了巷子,鸡犬爬上了屋顶,村与村之间只有曲曲弯弯的公路像根丝带漂在水面。
妈妈的房子进水了,因为地势低。妈妈病床也浮了起来,我在邻村,看着涨到巷子里的水泪流满面。
等我抱着娃淌着齐腰深的水摸到家时,小妹欢喜地告诉我,三小两口子第一时间已把我妈驮到他家,连同病床也搬进了他家堂屋,我看到妈妈眼里闪烁着感动的泪花,语无伦次地不知怎么表达谢意,那一刻我也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时隔多年,我的爸妈,秦老先生和秦老妈妈早已作古,而这份感动依然存活在我心里,每次回乌金垛遇见三小,心里不免又泛起涟漪。
人若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三小就是这样的人。
愿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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