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也飘香

阳春三月刚过，一场烟雨撩开了四月芳菲的面纱。这雨淅淅沥沥地一夜未停，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渐渐止住。阴霾散尽时，湛蓝的天空一尘不染，午后的阳光穿过日渐丰满的树林，倾泻在我眼前的这条道路上。路面上还很潮湿。某些低洼的地段上遗留着一片片闪闪发亮的水洼。水洼里散落着许许多多柔嫩的各色花瓣，依然娇艳欲滴。看着这些出师未捷的生命之蕾，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悠悠的风声带来了泥土的芳香，想象着雨后一夜蓬发的青青芳草，陈年的往事洒落绒黄一地......

春光明媚的四月在林徽因的笔下变得唯美而富于情调。然而对我来说，享用一顿香嫩可口的蒸艾叶，也许是我在四月天里最为优先的选项。“清明雨纷纷，正是食艾时”。这个时段生长的艾叶，叶嫩清香而不苦，是食用的最佳时节。那种弥留在舌尖上的淡香；那种味蕾上触及的清爽；’那种富于弹性且又滑润的口感；让人充满期待欲罢不能。说起来，这种喜食蒸艾叶的习惯还是自小养成的。

还是在上小学的时候。除了一日三餐，我几乎没有有额外的奢望。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保证温饱已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每日放学后，用最快的速度写完作业，然后和几个要好的同学结伴到野外去游玩。大自然是慷慨的，总能带给我们意外的惊喜，满足我们这些小馋猫的嘴巴。春天的时候，绿油油的田野一望无垠。我们沿着葱茏的阡陌一路寻着一种叫野草莓的果子。这种野果其型大如糖豆，在田边地拢之间很容易找到，红艳艳的果实在纤巧的绿叶衬托下十分醒目。小心翼翼地摘下一颗小小的果子放在嘴里，舌尖轻轻一压，就会融化。淡淡的酸甜味道瞬间刺激着味蕾，口腔里充满了春天的芬芳。夏天的时候，一放学，我们几个小伙伴就会跑到离学校不远的一处水塘边，采集一种叫荸荠的野果吃。这种野果藏匿在水岸边的草地下，我们通常称之为马蹄。挖一颗出来，洗去上面的泥巴，现出紫红泛黑的皮色，圆圆润润，个头大小像栗子。剥去皮，果仁肉质雪白。咬在嘴里，爽脆可口，清淡中略带甘甜的滋味让人回味无穷。秋天的时候，就更忙碌了。一到礼拜天，跑到几里外的固沙林场里，那里有成片的沙枣树林。每颗沙枣树上都挂满了一枝枝、一串串金黄色的沙枣。拿着一根枝条轻轻一打，一粒粒沙枣像雨滴一般纷纷落下。就势坐下沙地上，扔一颗到嘴里，酸甜中带着涩，沙沙的，软软的。就着薄薄的皮咽下去，吐出一个小小的光滑的核。再接着吃，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日暮迟迟。

但是与蒸艾叶相比，这些都算不上美食。每到春天，母亲亲手做的蒸艾叶是我的最爱。艾是我们这里的通俗叫法，有的地方也叫白蒿。是田间地头生长的一种野草。嫩绿中泛着浅灰的颜色，叶形绮丽很洒脱。四月天，大地植物茂盛，处处生机盎然。放学后我就会带上一书包新摘的艾叶回家。母亲将新鲜艾叶去掉硬梗、枯叶，用清水洗去泥沙，略微晾一晾，再散些面粉，掺匀拌散，然后铺入笼屉一蒸。出锅后，趁热拌上油泼辣面、葱、蒜泥等佐餐料。那色相，白绿相间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红，着实让人垂涎欲滴 。热气腾腾中，舀上一碗。不用筷子，直接用小手抓。嚼在嘴里，那叫一个香。

长大后离开了父母，食艾的喜好一直保留，渐渐形成了一种生活习俗。除了艾本身的佐餐魅力，还有许多怀念的味道。每到四月天，看到葱茏斐翠的田野，仿佛又闻到蒸艾的醇香，心里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冲动。在踏春的愉悦中，捎带着采摘点鲜嫩的艾叶，也是一大乐事。后来集市上有卖的，几块钱能买一大袋。按母亲的手艺如法炮制，摸样相差不大，口感却不尽相同。总觉得缺少点味道。究竟缺少什么？一时也说不清楚。

也是阴差阳错。这许多年来，无论是我回家探亲还是父母到我这里小住，都没有赶上吃艾的季节。儿时美好的记忆也就随着时光的流逝积淀下来，像陈年的老酒，愈发的香馥了。终于有一次，利用出差的机会，在一个明媚的四月早晨，踏进了熟悉的家门。我的到来让年迈的父母十分惊喜。母亲一叠声儿地问：孩子，想吃啥？妈给你做。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蒸艾！

再次端上母亲亲手做的蒸艾叶，那股子久违了的味道让我百感交集。美美地吃了一大碗，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不知为什么，一种既温润又感恩的情愫在心底涌动，我的眼眶渐渐湿润了。时光如梭，冲不淡家的味道；岁月无痕，抹不去那份亲情 。那一刻的我似乎又回到了懵懵懂懂的孩提时代，拽着母亲的围裙绕着锅台转来转去，一双充满渴望的眼睛一直盯着热气升腾的蒸笼，不停地问着母亲：艾咋还没蒸好啊？艾咋还没蒸好啊？然而，无论我怎样催，母亲都不着急。只是把我轻轻揽进怀里，用柔软的掌心抚着我的头说：快了快了，莫急莫急。

而今，母亲已驾鹤西去。母亲的话仿佛一直停留在耳边。每每回忆起，心中隐隐作痛。母亲亲手做的蒸艾也成了我生活中的绝版珍藏。童年的回味是唇边那抹历久弥新的香郁，最深切的思念定格在母亲微笑的脸庞。那些艾的味道，那些往昔生活中的碎碎念念，在清浅的光阴中慢慢沉淀，变成了母亲疼爱我的全部印记，若春天一般温馨暖人。艾叶飘香，爱也飘香。无论时光如何流逝，无论岁月多么绵长，那份亲情，一直在我的血脉里静静流淌。慈母的爱，永远在我的心灵深处绽放出醉人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