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飞行符】
“天气转凉了。”叶澜放下笔,喃喃自语。 是啊,转眼间第一波冷空气已经降临。南方的冷与北方的不大一样,北方的冷是好像千军万马在战鼓和呐喊声里直面而来,势如破竹;而南方的冷是以一种阴柔的姿态,更像一个鬼魅的骑士,隐藏在阴暗的角落,待你猝不及防时刺你一剑。 班里的同学都开始外套加身,纷纷筑起御寒的堡垒,除了上完体育课。
说到体育,我真是对其一点感情都没有。球类运动,直径大于10厘米的我不碰;空中飞行速度大于1m/s的,我也不碰。还记得一个月前王羽拉着我去打网球的情形,当球被他的球拍撞击飞越网线而来的时候,我本能的反应是侧身一闪,橙黄小球“啪”地砸在水泥地上,我有种“看着都痛”的感觉,再抬头望望对面的王羽,瞪圆双目,无言以对。结果那天的剧情变成了王羽一个人的发球练习,而我全程扮演捡球的角色。
“以后再也不找你打网球了。”临走前,王羽忿忿地说。
所有运动里,也大概只有跑步能为我所接受了。但是我只喜欢慢慢地跑,跑得太快,总有种要飞离地面的感觉,很不踏实。于是我的100米测验最好成绩是16秒,体育老师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每次跑完步都会上来拍拍我的肩,调侃道:“你是跑马拉松的料。”
现在是周四下午最后一节叫“自由活动”的课,至少课表上是这么写的。所谓“自由活动”,只有两个特点:一是没有自由(不准离开座位),二是不能活动(只能看书写字)。像这种课,叶澜一般是循规蹈矩地写作业,王羽和林婷则是看着各种闲书,而我喜欢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打个盹,走个神。
“咚咚咚咚”……如此“轻盈”而急促的脚步声,一定是班长了。 果不其然,只见他手拿一张红色的纸,扭着丰臀蹦上了讲台。
“Attention please.”班长笑得眯成一条细缝的双眼看着大家,“好消息哦!” 一听有好消息,同学们立刻来了精神,全神贯注。
“咳咳。”班长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第十三届秋季运动会将于下周五举行!”
“哗”地一片,台下议论纷纷,内容大抵是终于可以有一段时间不用上课,不用作业,不用面对老师的脸了。运动会的意义,在同学们的心里大概尽在于此吧。
“安静一下。”班长用他胖胖的手扣了扣黑板,继续说:“现在,运动会的报名正式启动啦!”
话音刚落,底下又是一片哗然。
“诶,这道数学题怎么做?借我看看。”
“今天家庭作业是什么?”
“上午单词听写你过了没?”
“……”
看到同学们对报名大都意兴阑珊,班长展开了他煽动群众的功力:“凡是报名参加比赛的,不论成绩如何,量化考核都加5分!”
“如果为班级争光者,期末考评额外加分,并且优先考虑奖学金申请!”
“澜儿,你要参加吗?”林晓婷有些心动了。
“不了,我还要准备省里的生物竞赛。”叶澜摇摇头。
在班长的循循善诱下,名额果真越来越少,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项目:10000米。这下,即便班长说尽了好话,抛尽了诱饵,也没有鱼儿上钩了,急得他抓耳挠腮,扭着的身子好像热锅上的胖青虫。
从头到尾,我都淡定地趴在桌子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猛然,我感觉眼前一黑,有个巨大的身影笼罩在我头上,有些透不过气来。 不妙!我意识到。一抬头,发现班长正不怀好意地站在边上,满面的笑容灿烂中透着猥琐。 “怎么了,班长大人?”我陪着笑,心里面飞快地盘算出了一千个理由拒绝他。
“安子,你看体育老师不是常说你是长跑的料吗?我看这一万米非你莫属了。”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把我的名字写在了那张红色的“投名状”上。没等我答应,转身飞奔出了教室。
“好敏捷的胖子。”我暗暗赞叹。
“诶?不对。等等,妈的!”我一千个理由只字未提,就统统被打死在腹中了。
大哥,体育老师那是嘲讽,讽刺,你懂吗?
他一定是懂的,对,他是故意的。死胖子!
王宇和林晓婷已经乐地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笑出来了,连叶澜这么严肃的人也忍不住捂着嘴笑出声来。
“你、惨、了。”王宇抹了把眼泪说。
是的,我惨了。
而且该抹眼泪的人是我好吧。
“三道。”我懊恼地走出教学楼,听见有人喊我,回头看见叶澜。
“实在不行就别参加了吧。”她说。 我发誓,如果现在站在我面前是班长的话,我一定会抱住他痛哭流涕地回答:“没错,我不行,我不参加了!”但是面对叶澜,我竟然有种被轻视的不舒服感,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气愤。尽管从她的语气里听得出关心。
“你觉得我不行?”和着冰凉的秋风,我留下了一句,转身走了。当我走出校门右拐,瞥见她还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浑。
晚饭过后,我独自一人来到东城公共体育馆。虽然只有一周时间,但还是要训练一下吧。
这个季节的晚风拥有浸湿衣服般的力量,尤其是在跑步的时候,不能算冷,但是种能够进入毛孔的凉。我跑的很慢,几乎和健走的老大爷相同的速度,维持这种状态,五六圈下来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会汗流浃背,但第七圈的时候,明显的感觉到力不从心,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持续流汗的情况,双腿发麻,火烧般的麻,呼吸很急促,大口大口吸进的空气,在肺里搅动,撕裂。到第十五圈的时候已经完全支持不住了,只好扶住看台的栏杆,头晕目眩。
晚上回到家,洗个热水澡,一头栽在床上。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记忆中在哪里看到过一句神秘的记载:
古有方中术士,制方形桃符浸与雀液,佩之乃飞。
飞行符?我辗转一侧,脑里一阵盘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我拖着酸痛的双腿来到学校,教室里依然只有早到的叶澜。她抬头看到我,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话。看来是在生气吧。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才发现桌子上一支笔下压着张字条,展开,上面写着:对不起,其实我一直相信你。
我看着叶澜的背影,突然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有股叫感动的力量在血液里翻滚。 “晚上我要去体育馆跑步,你去吗?”我问。 “好啊。”她转过身,带着迷人的微笑。
体育课上,体育老师正低头看着那纸“投名状”。我感觉有人用手指在戳我的后背,转头看见王宇那贼贱的笑脸。
“滚!”我低吼一声。 不一会儿,体育老师放下手,用目光不断来来回回扫视人群,最后终于落在我的身上。
“三安,你小子行,报了一万米。我早说你是跑长跑的料。”
“对啊对啊,三安同学可积极了!”死胖子连忙附和,顺便奉承我一番,以便安抚我按耐不住要爆发的心情。
老师以为是我报名参加一万米验证了他预料我善于长跑的精准眼光,殊不知正是他随口的一句揶揄害我陷入水深火热之境。这就好比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现在来讨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既然已成定局,就乖乖跑吧。更何况,我还答应了她。 想到叶澜,烦躁的心才会稍微安宁一些。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看到了一幅倾世美景,满身的情感,满脑的溢美,却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体育课上了半节就让同学们自由支配时间了,但是我却还被老师特别关照,继续傻乎乎地绕着操场兜圈。下午的阳光暖洋洋,懒洋洋,撒在身上有种催眠的魔力,让我有闭眼躺倒的冲动,无奈耳边不时传来王羽不怀好意的高声呐喊:“安子,加油!”只得重新努力张开眼睛。环顾张望,没有看到叶澜,有些失落。 回到教室的时候,叶澜正在为备战生物竞赛而奋笔疾书。原来她没有去上体育课。
“三安,听说老师叫你跑了一节课?”叶澜不无担心的问。
“没有啦,就半节课。”我强作笑脸。
“那,晚上你还去体育馆吗?”
“去,当然去!”我一拍酸痛的大腿,坚定地说。
到了约定的时间,我和叶澜在体育馆的足球场碰面。她穿着一身天蓝的连衣衫,手里拿了一本生物笔记。虽然体育馆里晚上也有灯,但是灯光灰蒙蒙的,对眼睛很不好。她说,没事,看累了可以看你跑步。
“对了,记得帮我数圈。”我怕自己到时候完全记不住跑了多远。
“嗯。”她笑了笑,找个光线稍微明亮的观众席坐下。 于是,我深呼一口气,开始了彩排式的练习。
和昨天一样的情形,刚开始的几圈都不痛不痒,额头渗出细细的汗,到了10圈之后,那种朦胧模糊的感觉开始撞击我的脑袋,血液再一次剧烈沸腾起来,不知道多少圈后,我彻底地筋疲力尽,脑子里的画面一点点退色,变灰,变白……接着,变成一个人,熟悉的身影,是叶澜!她在朝我招手,微笑,然后又渐渐消失了。最后画面里跳出一句话:
“古有方中术士,制方形桃符浸与雀液,佩之乃飞”。
像是有个低沉的声音在不断叨念重复。我下意识的把手伸进裤子的口袋,摸到一张方形的纸片。
就这样我闭着眼,右手插在口袋里,迷迷糊糊地跑。心情竟然慢慢平和起来,我感觉脚下踩着的不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软软的云彩,等到我张开眼,我看到周围散步的人都不见了踪影,却有一阵阵声响从底下传到耳朵里,我猛地一惊,像是反应过来什么。 我,浮在了空中?
叶澜呢?我低下头搜寻她的身影,却什么都看不清楚。正手足无措的时候,一声鸟鸣,一只麻雀迎面飞来,正中额头。 我惨叫一声,滑落云端。
等我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了。
这一切,难道是梦?我是怎么回的家?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失魂落魄地来到学校,教室一如往常只有叶澜。我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犹豫不决时,叶澜见到了我,却一脸的兴奋。
“三道,你知道吗,我昨天做了个好奇怪的梦。”
奇怪的梦,我疑惑的看着她。
“我梦到你跑步跑着跑着竟然飞了起来,最后被一只鸟撞晕了。”她边笑边向我描述那个梦境,而我却更加迷茫了。
“你怎么了?”叶澜看我有点不对劲,问道。
“澜,昨天后来我是怎么回家的啊?” 叶澜对我这个问题很惊讶:“你不记得了吗?昨天你跑得很顺利呢,我还以为你中途会停下来走走,但是你一直跑,一直跑,好像一点都不累的样子。整整25圈,你一步都没有停,但跑到终点的时候,你就像泄了气一样在地上躺了好久,最后是我扶你回的家啊。” 听完我怔怔的站在那里,难以自信。
“但是你的右手始终放在口袋里,像是捂着什么东西。”叶澜补充道。
“哦。”我挠了挠脑袋,还是什么都有想不起来。
之后的几天,我和叶澜还是每天去体育馆,我跑,她看,但再也没有发生过那天的事情,而每次我也都能顺利地跑完全程,只是不管速度的快慢。
运动会的那天,叶澜去省里参加生物竞赛。下午两点的时候,我站在万米赛跑的起点线上,两旁是同学们的加油声,王宇的呐喊显的格外洪亮,语气里面没有嬉皮笑脸,没有幸灾乐祸,听得出,是真心的鼓舞。发令枪的枪声响起前,我再一次摸摸口袋里的方纸片,有种莫名的踏实。
比赛很快就结束了,和平时的练习一样,我只是把25圈完完整整地跑完,我并不知道别人跑多快,我也不关心。当我到达终点的时候,我看到王羽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我,然后陆陆续续有同学围了上来。
我得了第三。王宇告诉我。
后来我才知道总共只有四个人跑完一万米,而第四名的那个几乎全程是用走的。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在火车站接到了比完生物竞赛回来的叶澜。
“我第三名。”这是我见到叶澜说的第一句话。
“恭喜。”她脸上绽开了笑容,好像是她得奖了一样的甜蜜。
忽然,我手里似乎多了点什么,温温的,低头一看,是叶澜的手。她牵着我的手。顿时,我脸上烧了起来,全身变得轻飘飘,要不是她拉着我,我都怕自己要飞起来了。 就像那天晚上跑步时的感觉。
我想到了一件事,于是把另外一只手伸进裤子口袋,纸片还在。
“你口袋里到底有什么啊,怎么老在摸?”
“没有,没什么啦。”
“拿出来!”
“真没什么。”
“我生气咯!”
“……”
我只好把手从口袋里面拿出来,顺便带出了那张纸条。方形纸条上,一行熟悉而隽秀的字迹:
对不起,其实我一直相信你。
第二章 【飞行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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