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娘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因家里无人照看,娘曾把我托给了住在大门口塘前的二奶奶。
二奶奶是个孤老太太,成份高,是我们村的一个老地主的老婆。老地主早年死了,就留下她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娘怜惜她一生孤苦,平时家里有些好吃的总会给她送一碗。她感激娘的照顾,也就没有拒绝娘的托付。
有一年,大门口池塘干塘了,平时那池塘的水就很深,这一干便露出了塘底,塘边用来洗衣服的青石板高高矗起,离地足足有一人多高。
有一天,二奶奶一时没关照到我,我就自个儿跑到那青石板上玩耍,不小心一头栽了下去。
那一跤摔得不轻,要知道水塘底下尽是些废瓦砾破石块,我的额头磕在那些废砾石中,摔出了一个大坑(爹认定我脑子笨,就是那次摔坏脑壳的后遗症)。
二奶奶吓坏了,再不肯照看我,好在我已能走会跑的,跟在哥哥姐姐后面也就慢慢长大了。
不久后弟弟出生了。弟弟是爹这一脉三代单传的第二个男孩子,二奶奶自然更不会帮忙看管。父母没办法,只好让年长我七岁的已经上了三年级的姐姐回家带娃。
十岁的姐姐便整天背着弟弟领着我,在村子里闲逛。
我家后屋的亚民哥哥喜欢与女孩子玩,有事没事就跑到前屋来找姐姐们玩。住在供销社右边小堂屋里的晓梅姐,也喜欢找姐姐玩。
原本姐姐也是与他们一起上的学,虽然姐姐没上学了,但这也不妨碍他们一起玩耍。只要学校放学或放假,他们便会玩在一处。什么踢毽子,跳房子,抓石子,有时也玩捉迷藏。
玩捉迷藏游戏姐姐就有点吃亏,她背着弟弟不好躲藏,每次总是最先让他们捉到,害得她老要扮瞎子去抓他们。我最喜欢的是看他们玩踢毽子游戏。
我记得亚民的毽子踢得最好,姐姐她们总赢不了他。按照规则输了得“罚酒“,踢毽子的精彩处也在罚酒。
所谓罚酒,是赢家将毽子高高踢起,让毽子从空中坠落,若输家能接住毽子,这轮游戏便算结束。倘若毽子落地,那就得无限次地给赢家罚酒。这游戏既考验踢毽子的技术,又考验输家的灵活性。
亚民无疑是踢毽子的高手。
他先将毽子高高抛起,待它直线落下时一脚踢起来,趁它将落未落,猛地一个转身,来个白鹤亮翅,两腿交叉地弹跳起来,脚后跟狠狠将毽子踢向空中,那毽子便似长了翅膀般悠悠地飞至半空。
姐姐与晓梅姐仰头紧盯着毽子,张开双臂,左挪右闪,随着它的飞行轨迹调整身姿,生怕它落地。我则坐在地上搂着弟弟,看她俩捕捉那只飞起的毽子,兴奋地尖声大叫。
有时候她们也坐在地上玩抓石子,七粒或九粒或十一粒的石子,一把撒开,先抓起一粒,再二粒,再三粒……
玩石子要数晓梅抓得最好,石子到了她的手上,就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一般,在她手心手背上稀里哗啦地翻飞着,那些石子儿被她那只手玩弄得让人看着眼花缭乱。姐姐与亚民在旁边直看得抓耳挠腮,恨不得吹口气让石子飘落,好快点轮到自己。
直玩到村子里的屋顶上飘起了饮烟,他们才背起空空的粪筐,一个村头一个村尾分头捡粪去了。姐姐便也背着弟弟领着我回家。
天落雨了,地上的泥土被雨水和成了黏土,粘在鞋上甩也甩不掉。出不了门,我们便在供销社里玩。
落雨天,供销社里没有多少人来,那些叔叔得闲了就要来逗我们玩。
弟弟长得虎头虎脑,白白胖胖的最讨叔叔们的欢喜,只要姐姐带着我们过去,赵叔马上把他抱上柜台,拿出糖果就往他口袋里装。
弟弟却如临大敌,两眼瞪得溜圆,赵叔往他口袋里装一颗糖,他马上掏出来扔掉,装一颗便掏出来扔掉一颗。李叔看着有趣,也往弟弟的另一只口袋装硬币,弟弟还是装一枚扔一枚,装一枚扔一枚。俩叔叔你一颗糖我一枚硬币,比赛似地装,弟弟双手舞成了风轮,招架不住了,便哇哇大哭起来。
赵叔笑着大声喊着娘:大姐!你看你儿子大公无私,不吃公家的糖呢!
李叔也喊:大姐,你看你儿子这么小就知道要做无产阶级了!给他钱都不要!
我眼巴巴地看着赵叔,又望望李叔,很是希望他们也能往我口袋里塞糖果,哪怕一颗也行,但却没有。
姐姐跑过来哄弟弟,矮个子李叔又逗起她来了:二女呀,你妈可真偏心,让你姐在城里上学,让你哥在城里上班,就让你在家带弟弟,真造孽啊。
赵叔说:你姐比你大,论理该她回来带弟弟才对呀,你妈真的好偏心,我们都为你不平呢。
姐姐一听,以为找着知音了,感动得泪水直流,委屈道:就是!我妈就是偏心,不让我上学。亚民和晓梅他们都上四年级了,我妈还让我在家带弟弟。
娘正在隔壁灶间煮饭却也听得分明,就接过话头骂姐姐:该死的蠢货!你听不出是人家逗你玩的啊?
说话间提着火钳就出来撵姐姐。姐姐见状,忙背起弟弟领着我,一溜烟地跑出门去,后面那俩货站在那里笑得前俯后仰。
其实姐姐只是运气不佳,娘要干活挣口粮,弟弟太小无人看管,她的年龄刚好适合做弟弟的小保姆。可是,时运真是个说不明白的东西,她的人生似乎总是运气欠佳,任凭她怎样努力也无济于事。
许多年过去了,清瘦的姐姐穿着那件中式的豆绿色花褂子,背着弟弟颠颠地跑出去的背影,时不时在我的脑海里闪现。宽大的衣襟随着她的跑动,在她的胯间跳跃着,她总是那么匆匆忙忙,一如她短暂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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