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八月尾的时候,母亲总会有意无意和她提起村里的学堂,特别提出里面的许多小伙伴。但是母亲好像忽视了她从小就没有伙伴的事实,长到这么大,她其实已经快要没有这个需求。连隔壁的小儿子过来和她一起看养在废弃大水缸里鱼,她都担心他会将手伸进去把它们弄死。她是受过大人的教诲的,这些鱼只能看,经不起手拿,所以她从来没有欢迎过那个名义上“小叔叔”的到来。
可是最终她发现躲不过要去母亲常提及的地方,四岁多的她要上一年级了。当母亲安顿好她要离开的时候,她少有地泼辣起来,拼命把嗓子喊到嘶哑,仿佛动静弄的大一点,就会有更多的人来劝母亲放弃,但是她骨子里怕那些陌生脸孔的人。
结果是母亲妥协了,答应跟着她一起上一节课。长长的板凳上,别人都是两个孩子坐在一起,只有她和母亲坐在一起,但她还是一点上课的心思都没有,虽然她已经在家里学会了老师要教的,她担心着这节课后的分别。
该来的都是要来的,母亲还是要离开,说中午吃饭的时候来老师家里接她。她不计后果地追了出去,抱着母亲的腿不放,跪在地上求母亲,她记得之前挨打的时候这一招是奏效的,她已经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但惊动了周围的人,他们连哄带骗让她放母亲离开。然而她的不买账让他们换了方式,开始羞脸说她如何如何丢人,如何如何不懂事,这让第一次送她上学的母亲脸上有些挂不住,也开始对她进行指责,她发现自己孤立无援了。
撕扯着回到那个小教室,她极不情愿地回到了座位上。说是教室,其实也就是村里人自己腾出的一间房屋,里面放了几张板凳和桌子而已,那老师也是村里识字多一点的老百姓。
她一个人坐在凳子的一头,好在比较瘦小,凳子也没有翻过来,老师时时刻刻提醒她不要再往外面坐了,但她不愿告诉老师,那边是给母亲留的。
回到家里她哭着向母亲清算日子,再读几天几天就回家好不好,母亲从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和她扯着别的事。后来母亲送她上学,她哭,母亲也和她一起哭,她感到恐惧而无助,仿佛母亲已经不能再给她依靠。她只好跑到房门背后干跪着求娘娘保佑她不再上学。
下课的时候老师给她送来各种零食,有煮好的鸡蛋,炒熟的花生米,独独只给她。看着其他同学艳羡的样子,她感到一阵厌恶,她从来不需要伙伴,他们也不明白她每天受着怎样的煎熬,他们总是欢快的,只知道馋了要吃,饿不饿没关系。她也早就看透了那些零食的来处,但是不为所动。
难得的一次听进了讲,她却发现老师跳过了许多节,那些读不准的拼音就一沓一沓地翻过。但她没有站起来指出,她不知道老师和同学对她怀有着怎样的恶意。
到家里她和母亲说明了情况,母亲竟然允许她再在家里待一年,等到五岁的时候再上一年级,不过在家里的日子还是要学习新的课程,不然上学了跟不上。她没想到母亲会这么快松口,只要不上学,怎么她都是乐意的。她知道娘娘真的保佑她了,实现了她的愿望,又跑到门后一通拜拜,恰巧被母亲看见,说她可爱。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她感激母亲的仁慈,所以对母亲布置的任务毫无怨言地完成,她已经在家学完了所有的拼音和一百以内的加减法。可能是没有如愿上完学的缘故,母亲总会要求她学在前面,到五岁的时候,她已经比其他的孩子懂得多了。
这段时间母亲也没闲着,一有时间就会往大姑奶奶家里跑。爷爷有三个妹妹,幺姑奶奶嫁在了外省;二姑奶奶未嫁,和她家住在一块儿;大姑奶奶也没有嫁人,不过倒是学了一门手艺,在石板道场那条小街上当了裁缝。
母亲这是想在大姑奶奶那里学一门手艺,现在没有出门跑着卖货,一来太辛苦,二来大多地方渐渐有了商店,这样也赚不了多少利润。
不过奶奶并不怎么支持母亲的想法,始终认为母亲不可能学会,反而瞎耽误了功夫。大姑奶奶对她们娘俩还是很实心的,也没收什么学徒费,每次都管母亲的饭。
过年去拜年,大姑奶奶留她们过夜。她晚上认床睡不着了,半夜爬起来在大姑奶奶的床头柜里乱东西玩,搅得都睡不好觉,大姑奶奶没有丝毫不满的意思,爱怜地夸她机灵,还和母亲聊了通宵的天。
虽说不用交学徒费,但母亲还是打算自己买一个缝纫机,有一个东西在手上练着,总比回家了只能在脑子里面过电影好。
母亲到下面的屋里准备挑点洋芋出来买钱,奶奶却是第一个阻拦,将母亲挑好的大半口袋兜底倒回了洋芋堆。母亲看着奶奶生硬的态度很为难,只好转向爷爷,想从那里要点现金。过去的一年母亲卖货挣的钱都是上交爷爷,补贴家用了,那部分钱是足够买一架缝纫机了。但是爷爷和奶奶一样认为这不是个长远的打算,母亲最终还是没有买到缝纫机。
不过通过这件事母亲开始意识到手上有点闲钱是多么重要,至少不会在孩子生病的时候只能躲在家里,结果越躲越严重,也不会连在夜里为孩子起夜方便通宵点个煤油灯的权利都没有,更不会把挣钱的路数都斩断。
母亲没有办法现变出来钱,只好搁置了这个小小的理想,继续投入到往日的柴米油盐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