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年老的时候,回想一生,你希望回想起什么画面?
杜拉斯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她会想起她在湄公河的渡轮上,穿着茶褐色真丝连衣裙,带着男士平檐毡帽,望滚滚的湄公河水的画面。
她会回想起每天钻进一辆大型黑色利穆新轿车里,匆匆去会见人的画面。
她还会回想起在西贡一个半旧的骑楼里,在湿热的温度下,与一位瘦弱的中国男士疯狂做爱的画面。
杜拉斯,一个文学界传奇的名字。今天,我就翻开了她的代表作《情人》。
本书可以看做是小说,也可以当做是一本自传。杜拉斯描写了她15岁的时候,在越南湄公河,遇见一位中国富家子弟,成为他情人的故事。
这本书很薄,轻轻的,阅读起来就像一杯玛格丽特酒,让人迷醉。
《情人》的精彩之处在于描写:
比如,她描写自己的衣服:
“我身上穿的是真丝的连衣裙,是一件旧衣服,磨损得快要透明了。那本来是我母亲穿过的衣衫,有一天,她不要穿了,因为她觉得这件连衫裙色泽太鲜,于是就把它给我了。这件衣服不带袖子,开领很低。是真丝通常有的那种茶褐色。”
杜拉斯七岁时候父亲去世,当教师的妈妈带着三个孩子,从曾经的富有,陷入了贫穷之中。衣着的描写,隐约透露出曾经显赫的家境,还有她特别的气质。
再比如,她描写自己的帽子:
“值得注意的是小姑娘头上戴的帽子,一顶平檐男帽,玫瑰暮色,有黑色宽饰带的呢帽。她戴了这样的帽子,那形象确乎暧昧不明,模棱两可。”
小说用大量的篇幅描写过这顶帽子:这顶帽子是在大减价的时候买的,突出了母亲内心的冲突,还有女儿无奈的选择。而且因为特别,这顶帽子也变成了小说的一个心锚,成为了她在小说和电影里一个独特的形象。
还有,她描写湄公河的景色:
“这样一个戴呢帽的小女孩,伫立在泥泞的河水的闪光之中,在渡船的甲板上孤零零一个人,臂肘支在船舷上。那顶浅红色的男帽形成这里的全部景色。是这里唯一的色彩。在河上雾蒙蒙的阳光下,烈日炎炎,河两岸仿佛隐没不见,大河像是与远天相接。”
“无论遇到什么,都让它冲走 ,茅屋、丛林、熄灭的火烧余尽。死鸟、死狗,淹在水里的虎、水牛,溺水的人,捕鱼的饵料,长满水风信子的泥丘,都被大水裹挟而去,冲向太平洋,连流动的时间也没有,一切都深不可测,令人晕眩的旋转激流卷走了,但一切仍浮在河流冲力的表面。”
这让人感受到,湄公河的水是很脏的很有力量的,而这位姑娘,可以安静地呆着自己的世界里,与周边的一切无关。
她描写母亲的笔墨是很独特的:
“我所爱的母亲,她那一身装束简直不可思议,穿着仆人补过的线袜,即使在热带她也认为身为学校校长就非穿袜子不可,她的衣衫看上去真可怜,不像样,仆人补了又补。她那幅模样看了真叫我们丢脸,当她乘B12在中学门口下车时,所有人都为她侧目,她呢,她一无所知,都看不见,真该把她关起来,狠狠地揍,杀掉。”
杜拉斯的母亲从小喜欢两个哥哥,却不喜欢她,从描写中,感受到了她的母亲非常刻板的原则,以及她对母亲的厌恶。“真该把她关起来,很好地揍,杀掉。”有谁敢如何强烈地独白自己的母亲?唯有杜拉斯。
最精彩的,是她描写与第一个情人李云泰的做爱场景:
“肌肤有一种五彩缤纷的温馨。肉体。那身体是瘦瘦的,软绵无力的肌肤,也许他有病初愈,正在调养中,他没有胡须,缺乏男性的刚劲,只有生殖器是强有力的,人很柔弱,看来经受不起那种使人痛苦的折辱。她没有看他的脸,她没有看他。她不去看他。她触摩他。她抚弄那柔软的生殖器,抚摩那柔软的肌肤,摩挲那黄金一样的色彩,不曾认知的新奇。他呻吟着,他在哭泣。他沉浸在一种糟透了的爱情之中。
他一面哭,一面做那件事。开始是痛苦的。痛苦过后,转入沉迷,她为之一变,渐渐被紧紧吸住,慢慢地被抓紧,被引向极乐之境,沉浸在快乐之中。
大海是无形的,无可比拟的,简单极了。”
李云泰是一位富二代,他有钱,却很软弱。他用着父亲的钱,受到父亲的指示,最后离开杜拉斯,也是因为父亲的意思。软弱无力的身体的描写,也为这个男人在精神上的软弱,以及他最后的离开埋下了伏笔。
做爱时候的哭泣,糟糕透了的爱情,也在透露着他一辈子都像被牵线木偶控制的无奈。
做爱的快乐是无穷无尽的,最后,杜拉斯把情景引向了海--“大海是无形的,无可比拟的,简单极了。”
描写是写作中的一种重要的表现形式,它可以带着读者进入一种画面感,这也是杜拉斯的小说能够让人走进清晰画面的原因。
我们的写作可以多注重描写,这会给一篇文章注入灵魂。
如何在写作中增加描写呢?
1、注重颜色描写:
比如:“开领很低。是真丝通常有的那种茶褐色。”
“一顶平檐男帽,玫瑰暮色,有黑色宽饰带的呢帽。”
“那顶浅红色的男帽形成这里的全部景色。是这里唯一的色彩。”
2、注重通感的描写:
比如:“肌肤有一种五彩缤纷的温馨。”
“痛苦过后,转入沉迷,她为之一变,渐渐被紧紧吸住,慢慢地被抓紧,被引向极乐之境,沉浸在快乐之中。”
3、注重景色描写:
比如:“那顶浅红色的男帽形成这里的全部景色。是这里唯一的色彩。”
“在河上雾蒙蒙的阳光下,烈日炎炎,河两岸仿佛隐没不见,大河像是与远天相接。”
“大海是无形的,无可比拟的,简单极了。”
4、注重五感的描写:
比如触感:“她抚弄那柔软的生殖器,抚摩那柔软的肌肤,摩挲那黄金一样的色彩,不曾认知的新奇。”
比如声音:“他呻吟着,他在哭泣。他沉浸在一种糟透了的爱情之中。”
比如视觉:“摩挲那黄金一样的色彩。”
比如感觉:“肌肤有一种五彩缤纷的温馨。”“他没有胡须,缺乏男性的刚劲,只有生殖器是强有力的。”
精彩的描写,让一位戴着平檐男帽的法国女孩景象赫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能感受到她对母亲的复杂的情感:

能感受到她在做爱时袒露的赤诚光芒:

她,就在我的面前。
后记:
16岁,杜拉斯第一次遇到自己的中国情人李云泰:

70岁,她遇见了最后一位情人,27岁的杨:

在与杨生活的日子里,她写下了《情人》,并在1984年获得龚古尔法国文学奖。
正如她在《情人》最开篇写的:“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地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的你,比年轻时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的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她如愿以偿。如沟壑般深刻皱纹的面容并未真正老去,炽热的情与爱,永远留存在这字字句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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