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蜻蜓

阴差阳错晃到了夏天，今天跑了趟农贸市

场，买了把绿豆，骚客王维用红豆作相思，

我用绿豆劝自己不要那么想你。这是2013

年，夏至，凌晨三点的上海终于有了睡意，

我穿着那套米奇卫衣，趴在阳台上，突然心

血来潮，想撷取一盏灯火找到你。　

1.

我叫林艺，别人喊你老谭，我们之间的爱情

属于烂大街的那种，新瓶装旧酒，连放在国

产偶像剧里的资格也没有。它平俗，黯淡，

卑微，丢在空气里发腐臭掉也只能换来路人

眉头紧皱。但我依旧视它如命，将它摆在我

触手可及的地方，用傻白甜女一号的眼光去

打量它，怀念它，生生世世，永远苟延残喘。

所以，故事不好听，也是我的。

我们的相遇极其罗曼蒂克。三次都是在火车上。

大一新生报道，我家在学校S极，坐大巴晕

车，最后选了火车，是站票。正值开学季，

人满为患，连过道都不肯放过。汗也当起了

白眼狼，鱼肉乡里，非要在身体的各个角落

挖出个洞才罢休。车上每个人都大口地将二

氧化碳吸进肺部，再由几个不知名的器官吊

儿郎当地过滤几下，快速吹出血管，分享到

别人嘴里。

教科书上说，分享是一种美德。

我闷得喘不过气，觉得——谁要不小心碰到

我一根头发，我都可能把人家十八辈祖宗问

候一遍。

不过还算幸运，拖了两个行李箱和一个大

包，总算抢了一个落脚点，厕所门和下车门

之间的空档，不大，确足以堪称“奢华。”

再配上一瓶冰冻可乐。

爽。

“我，可以把东西放这吗？”一米八，是个胖

子，说话时一堆委屈的词汇在白花花的肥肉

上纷纷上岗。

这是当时我对你的第一眼印象。

我舔掉瓶盖里最后一滴液体，“好啊。”挪了挪

屁股和行李，姿势优雅，且散发真善美。

“谢谢。”你长得比林青霞还美，我意淫出后面

一句话。

然后，对话戛然而止。你这个死胖子再也没

说过一句话。

这是我们第一次相遇，枯燥，无聊。我甩过

头，对着窗外：祝台湾言情剧的编剧都长成

一个胖子。

第二次是在清明节，由于涉及到你前前女

友，以及关乎到我的尊严问题，我暂且不

说。

莫妮卡在感情陷入泥潭时对保罗说，你要能

在最后一班地铁开出前找到我，就证明我们

有缘，幸运的是，这场“缘分游戏”里两人终

究收获了激吻和美满结局。

我也觉得是，缘分二字太巧妙，比如你我。

一见钟情日久生情又都是屁话，但神奇的

是，心中的少女林艺在这时告诉我：你爱上

他了。不早不晚，就在你出现时，林艺的牧

场迎来了第一个春天。于是，我就想去爱

了，毫无缘由但坚定无比。

像转身按下绿灯键：I WANT YOU。

2.

萧伯纳说，初恋就是一点点笨拙外加许许多

多好奇。

我不信。

我必须要反复排练，对准口型，在你面前把

恋爱动作修炼得娴熟，不准脸红，不准心跳

加速，流利地说：我想追你。

你说，你这人好有趣，我第一次见女孩子这

样子。

所以呢，你是故意不给我说答案的吗。

故事戛然而止，没了下文。你没拒绝，也没

同意。

我动用身边的资源，兜兜转转，终于拿到了

你的资料卡——谭则翊，人文学院汉语言3

班，爱杜拉斯和马尔克斯，爱拖沓的《洛丽

塔》，喜欢下雨天塞着耳麦听雷光夏，喜欢

鱼香肉丝。而且，女朋友叫D小姐。

莫莫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文艺青年

靠不住，我们不是同道中人，压根不会有交

集。

我说，你他妈都是屁话。先把女朋友领过来

再“教书育人。”

对，所有关于爱情的大道理我都不信，我只

信你，我要打败D小姐。

2003年非典爆发前，上帝恩赐，我在上海欢

乐谷见到了你，你和D小姐站在跳楼机下上

演着苦情戏，她哭得很厉害，身体抱成一

团，你俯下身安慰她，说的什么我听不清，

总之她一直“我不听我不听”地摇头，躲着你

送上门的摸头杀。最后，还是跑掉了，你立

在原地没有追过去。

我很是不要脸地开心了一把。

“好巧啊。”你转过身，四目而对。

“抱歉啊，让你见笑了。”

“你不追过去啊。”这样最好。

你耸耸肩，“事情比你想的复杂。”

抱歉，我只想了你，其他的干我屁事。

你说既然来了就不能浪费门票，问我有没有

兴趣和你一块上去跳楼机。

有兴趣有兴趣，但我要矜持，我要故意摆出

一张犹豫不定的脸，嘴唇也咬得恰到好

处，“那好，你请我咯，反正我没买票。”说

罢，侧身将手中90块的门票攥成一团，扔进

垃圾桶。

你知道吗，我觉得发明跳楼机这玩意的人一

定是个变态狂，前世肯定被浸过猪笼或者王

后雄教材题做多了。以前莫莫带我去过一

次，3倍重力加速度，头顶像有一张大手使

劲扯我头发，血液回流，脚掌又被大地引力

撕扯，整个身体在混沌分裂中砸向地面，是

濒临死亡的感觉。周围一阵尖叫，比《咒怨》

里的木板声还恶心。我承认，我的裤子湿

了，这是最后一次。

开始前，你握紧我的手，温暖覆盖在手背

上。

“害怕吗？害怕还来得及。”你似是察觉到了手

心里的细汗。

我快速挺直脊背，“切，小Case。”

你笑了，我后知后觉，刚才的动作有点夸

张。

“你握我的手了。”  “这是在暗示什么嘛。”  “还是

我成功迈开了第一步。”  “就这样吧，别松

开。”在我神经质地想这些话时，跳楼机搞了

偷袭。我应激性地发出尖叫，在那瞬间，我

的余光里装满了你的侧脸——明朗、清濯、健

康，这些美好的词汇都送给你。

扑向大地时，瞳孔里的人愈发变大。你狠狠

地抓紧了我的手，我下意识地配合着收在一

起。我想，如果我是言情剧女一号，我一定

可以把时间凝固掉。

3.

若即若离、形同陌路是什么感觉？

大概就是，一个月后，我在多媒体教室遇见

你时，你牵着D小姐的手，满眼宠溺，大摇

大摆地从我身边走过。我知道，你一定看见

我了。

这是暧昧吗？好，我认。

被爱的人都是祖宗，我爱你，所以，我甘愿

做孙子。

四月份，全国非典高发期，又恰逢哥哥张国

荣去世，上海纪念馆的那条街聚满了人，警

察拉起了黄线，我被堵在外围，怎么也进不

去。明知道纪念馆里没有人，但我仍然急的

要命，我爱哥哥，从《十号风球》爱到《当年

情》，最爱Untitled里的那首《路过蜻蜓》。

勾引我的泪，为何流入沟渠，不寄望会感动

谁，只怕我会比你累，爱是你的爱，不吻我

的嘴。勾引我的泪，又凭什么流泪，哭 我为

了感动谁，笑 又为了碰着谁。

我最喜欢这两句和那只配角的蜻蜓。但我不

愿成为它。

临近傍晚，我还是没能见上一面。天又下了

雨，出租车的告示牌一直显示“有人”。该死的

莫莫手机占线，室友和男友开房去了，通讯

录里翻来翻去，最终手贱地拨通了你的号

码。

“怎么了？”你周遭一片混乱，像在音乐场。

“我在昌平路……下雨了我没带伞，也打不到

车。”我惊讶，在你面前说话第一次打了结。

“等我，站在那别动。”我死皮赖脸地觉得，这

句话算是告白。

半个小时后，你赶来了，风尘仆仆，白衬衫

湿了一截，我眼睛微酸，心里的小剧场绽放

了无数感动，而且多了一只小鹿在胡乱奔

跑。你只拿了一把伞，这样刚刚好，我们挤

在一起。

回去的路上你没有说话，心情看起来不是很

好。

我练习过N次开场白，却都羞耻地躲进了嘴

巴里。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剧情拖沓，没

有丝毫进展。就这样，一直到我宿舍楼下，

我谢过你，转身走进铁栅栏。

“你真的喜欢我？”大雨中，你喊住了我。

老谭的雷光夏唱过，该不是这场雨 一直都还

没停，该不是我的心 还在思索结局，该不是

这场梦 是谁还在继续。

那一刻，我问自己，这是梦吗？

“对，我就是喜欢你。”即便是梦，我也要抓

紧。

“哦，那我知道了。”你挥手再见，绅士，优

雅，始终给我递幸运牌，始终没给我答案。

我准备好的慷慨激昂也只能嚼碎消化，吞进

肚子里，再排泄到天涯海角。

可我还是爱你。

我还一如既往地爱你，并且坚信命运有一天

高抬贵手，就此饶过。

我跑到你宿舍楼下送早餐，还买通了宿管阿

姨，让她在我拿着大喇叭喊你名字时闭一只

眼，让她多光顾下你的宿舍。但你经常在外

面跑活动，近代哲学演讲，城市客厅，海子

诗歌座谈会以及各种花哨的音乐节，我记在

小本子上，几月几号，地点时间，几路公交

车。然后，蝙蝠衫，帆布鞋，简单侧马尾，

打扮成文艺青年的派头，混在你身后听台上

的人胡说八道。你偶尔会回头看我，运气好

的话，你还会多说几句话：好巧啊，你也喜

欢他的诗？我使劲点头，当然了当然了。

莫莫的短信在这时跳进来，“死胖子和D小姐

分手了。”

我哇地一下跳起来，恨不得学着马景涛的样

子，逮住身旁的人拼命晃他的肩膀：你知道

吗。你知道吗，D小姐和老谭分手了。分手了

啊啊……

讲师和观众都被吓了一大跳，我摆摆手，不

好意思，大师讲的太好了。

“你他妈是死瘦子，我男神叫谭则翊。”我按了

发送键，偷瞟了你一眼。

4.

时间轴上竖起了一座座丰碑，用来记录你我。

五月的尾巴上，女追男的故事终于修成正

果，我在BBS上晒出了我们的第一张合照，

情侣装，印着夸张的米奇卡通画。

隔天是我生日，你说你不喜欢生日宴会上有

我异性朋友出现，我索性全部拒绝，包括死

党莫莫在内。你抱着我说，遇见你真幸运。我

说，那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莫莫说，小

心被骗。我杀过去一个白眼，单身狗别说

话，老谭说明天生日会给我一个超大的

Surprise的，羡慕去吧你。

所以，我激动地一夜没合眼。

十二点时，祝福的短信铺天盖地地飞进来。

第一条是莫莫的，肉麻无比，其余的大多是

同学，以及曾经的追求未遂者。我悉数收

下，悉数翻阅，唯恐错过你的那条。

12：58，1:30，4:00，我确认了好几次，还

是没有翻到你的短信。

你应该在忙活动，那我先睡吧，醒来就会看

到你的短信了。

六点一刻，手机振动了一下，我像条狗地扑

过去。“生日快乐。”是你发来的。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我高兴了一整天，什么甜

言蜜语都是狗屁，都比不上你的话，它才是

灵丹妙药，让少女林艺长生不老。

记得宿管大妈告诉我：你男朋友看起来胖胖

的，典型东北糙汉子。宿舍墙纸却贴满了花

花绿绿的海报，净是动画片里的，其中一个

我认识，红色衬衣，短裤，黄色鞋子，我孙

子经常抱着电视看，是米老鼠。

于是，我跑到杨浦区的一家小店把它买来

了，订制版的，刻上足以证明海枯石烂的字

母：I LOVE YOU。署名：老谭／林艺。

爱情永存。

在把你追到手前，我就在我的小本子上列出

了各种清单，题目为——恋人之间必做的十

件事。一起压马路，看一场电影，发一下午

的呆，互道早安晚安，去旅行……你看，我多

幼稚。但只要和你有关，这些都无妨，我宁

愿做梦幻和稚嫩的无知少女。

所以，你说生日会给我一个超大的惊喜时，

我无比憧憬，异常期待，尽管某个细小的声

音曾警戒过我，但我愿意，哪怕浑身伤疤，

万箭穿心，观众指着鼻子说这贱人活该被骗

活该被玩，都无妨，因为我爱他。

故事结尾，那个Surprise和老谭终究没来赴约。

如我所料。

老谭有了新女友。不是D小姐，按字母排，应

该是E小姐。

BBS上他上传了和新女友的合照，也是卡通

画米奇。帖子刚好和我挨着，你看，多嘲讽。

关于我，没有告别，没有解释。

我还爱你，十年过去，如今俯瞰上海这个怪

物时，亦是如此。与你相遇、相恋再到离别，

都算我一个人演独角戏。长路漫漫，我时常

怀念，在黑夜，在雨天，在每一个五月末

梢，都念及你，但中间过程却乏善可陈，除

了疼痛别无其他。

而关于后来的你，我不想提及。

2000年，“热情演唱会”上万千观众和哥哥合

唱：让我做只路过蜻蜓，留下能被怀念过

程，虚耗着我这便宜生命，让你被爱是我光

荣，无论谁在嫌我煽情，不笑纳也不必扫

兴。

那时我还不认识你，但我提前流泪，就像你

提前离开，送我一场空欢喜。不过，我还是

要谢谢你，盛大隆重，让我当一回蜻蜓，曾

卑微，曾奔脱天地。

少女林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