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雪花如糖
成长中,曾遇到过几位特别的语文老师。其一言一行,或温润如春风化雨,给心灵以诗意的慰藉;或严厉如惊涛骇浪,给人以奋发的力量;或美好如冬日暖阳,给自卑的少女带来一片华彩与光芒。
01.
上小学的日子,并不那么快乐。
原本向往的书本世界,和活生生的现实世界相比,多了些枯燥。课本里的文字,无法激起我的兴趣。我的快乐来自跳橡皮筋、丢沙包、踢毽子,以及在放学路上和小伙伴手拉手儿唱歌。
吴老师的到来,结束了这段简单又略显贫乏的日子。
下雪天,恰逢学习柳宗元的《江雪》。
窗外的原野,白雪茫茫,静谧肃穆,连麻雀也不知躲到哪个屋檐下。教室内,吴老师用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正缓缓地吟诵着“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一种别样的情绪,在我心底漫延开来,清寂、孤绝,又令人沉醉。不知是因外面景致的缘故,还是因了吴老师的讲述,灵魂与诗歌,就在那一刻,奇迹般地相遇,催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为我撞开了一扇通向文学的大门。
从此,我爱上了语文。
那时的乡村老师,多是民办或代课教师,工资少,除了教书,还要抽出时间到田里干活。出了校门,他们换上布鞋,扶犁耕田、浇水锄草,看起来和普通农民并无两样。
吴老师,有点与众不同。
偏僻的乡村,正流行照相。村民常常要去镇上甚至十几公里外的县城。城里有专门的照相馆,馆内挂着美丽的落地布景。有亭台楼榭的江南,也有阳光椰树下的海滩。乡里人,不曾出过远门,更不曾亲眼目睹过南方迷人的风光,站在这样的画布前留影,是件时髦、开心却又紧张的事。有时紧张到一脸的庄严肃穆,像在参加某个追悼会。
春天来了,路旁的杨柳儿青了,田里的麦苗儿绿了,房前屋后的桃花,一树一树,开得灿烂耀眼,萧条的村庄变得美起来,美得就像课本插图里的水粉画,明艳动人。闲下来的吴老师,背着一台相机,骑上二八自行车,走街串户。
照相馆里的师傅,总是提醒对方的手应该搁在哪,眼睛一定要朝着镜头看,反而弄得人不知所措。吴老师,常常在人不知觉的时候,“咔嚓”一声按下快门,然后微笑着说好了。风扬起他略显宽松的衣角,撩起他油黑的发丝。修长的身影,伫立在风中,摆弄着相机,长相并不英俊的他,竟有种说不出的迷人。
多年后,我明白了那叫文艺气质。
02.
初中时遇到一位霍姓语文老师。看见他,就会想到霍元甲。巧的是,霍老师也会些拳脚功夫。但他的拳脚,只指向一人,一个王姓男生。
男生是他爱人姐姐的儿子。有了这层亲戚关系,管教起来更加名正言顺。但凡王同学课文没背会,他就板起面孔,将其叫到面前,指着鼻子大骂: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你父母把你交给我,我就要好好管教……”
骂着骂着,就动起手脚来。先是用手揪住男生的衣领,再猛地推过去。男生晃悠着身体连连后退,还未站稳,一脚又飞过来,朝他腹部踹去。男生打了一个趔趄,靠在教室墙壁上。
奇怪的是,任凭霍老师怎么打,男生既不躲也不哼一声。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充斥着怒火。我们坐在各自的位置,屏住呼吸,纹丝不动,生怕一个不小心,霍老师的怒火就会烧到自己头上。可他一转身,面对大家时,脸上却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说:
“这叫杀鸡儆猴。”
按理,这种简单粗暴非人性的教育方法培养出的学生应该人格扭曲。但事实不是。
挨揍的男生,到了课间,依旧在操场上疯跑,和同学嬉笑玩耍。阳光穿过层层乌云,照在他脸上,他眯着细细的眼,开心地笑着,没有委屈、恐惧、焦虑。我怀疑霍老师是否真用了武力,否则,王同学怎么像没事人一样?
但我们还是怕他,没人敢去以身试法,学起语文,格外用功。班级成绩屡屡在年级第一名。
其实让我们佩服的是,霍老师有一手好字。他在黑板上写字,一笔一划都像是拿刀在木头上刻。每至弯钩处,手指仿佛积蓄了全身的力量,捻着粉笔慢慢旋转,动作舒缓又有劲力,突然“嘎吱”一声,提笔收尾!干净利落,让人叫绝。
我们常常会不自觉地跟着他的节奏在空中比划。课后,更是舍不得擦掉。那样的黑底白字,和新华书店里卖的颜筋柳骨字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常想,霍老师的书法应该出现在石碑或铜器上,青史留名。但他从未有过这样的野心。也许,三尺讲台,才是他的一方天地。
03.
周老师,好似民囯世界里走出来的文学青年。
金边眼镜,头发梳得丝丝分明,一身笔挺的西装,或纯黑或深蓝,里面永远搭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衫。冬天里常围着条浅灰色的围巾,再加上皮肤白净,身材修长,面容清瘦,若把西装换成长袍,真是像极了诗人徐志摩。
他毕业于省城师专中文系,科班出身,普通话标准,音色又清亮。朗读课文,带着一股天然的感情,读至深情处,他会停下来看我们一眼,又继续沉浸在作品里。
所有课文,经他读来,都变得鲜活生动起来,仿佛一条冰封的小河遇到了春暖,逐渐消融,汩汩流淌,从书本流入学生的心田。
他注重写作训练,要求我们每周上交一篇习作。题目不限,一朵花,一片云,一只鸟,一件事,凡生活中所见所感所想,皆可入文。
每次,他都会认真批改,并在全班点评。
我的作文有幸被拿来当范文读。记得曾写过一篇记叙文,他说此文已接近发表水平。还有一次,学校组织大家义务劳动,挖地下管道。结束后,要写一篇作文。同学大多感慨劳动的不易,唯有我在结尾处写到:“我犹如一只青蛙,在坐井观天"。他独把这句挑出来,说新奇有趣。
十五六岁,正是少女情窦初开的年龄。温和儒雅又风度翩翩的周老师,成了女生暗恋的对象。而我,正被青春痘困扰,总是不敢抬头去迎接老师赞许的目光。虽说自己的相貌,一点也不难看,但痘痘带来的自卑,像一粒种子,已在心底生了根,无法消除。唯有努力学习,方配得上老师的赞美。
转眼间,我上了大学。假期中约同学去看周老师,却得知他已被调入县文化馆。听闻这样的消息,心中怅然了许久。
那样好的老师,离开了菁菁校园,该是多少学生的遗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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