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乌鲁木齐还是热得不可思议，任易安坐在出租车上，用手挡住直射在脸上的阳光，手背被太阳晒得火辣辣地疼。
计价器又跳了五毛钱，车还是夹在外环路的长龙里一动不动。明天是各大高校开学的日子，为了不和新生挤在一起，她特地提前一天赶来，没想到还是堵在了路上。司机不停和同行们进行语音通话，以通报和了解路况信息。
这几年路越来越堵，特别是去学校的路，除了即将开学和正在修地铁的原因外，任易安不禁想起学校对面新装修的宿舍楼。这几年高校不断扩招，整个校园都已饱和，不得已只能将校外的办公楼装修成宿舍。扩招还有一个缺点就是，学生的素质……
“走河滩吧姑娘，这条路前面堵死了。”任易安回过神来，看到司机正盯着她的脸。
“好吧，快点到就行。”她挠挠被烤得通红的手背，心里有些焦灼。
车队终于向前缓缓移动起来，司机向右拐下高架，钻进河滩路，一路向南驶去。
“走胜利路大门吗？”
“大门应该过不去，走延安路吧，从家属院进去。”
新疆大学位于乌鲁木齐市最南端，历史悠久，也较为偏僻，交通不便，加上大门口正在进行地铁施工，每天高峰期都堵得像滩死水，没有一两个小时根本挪不进去，更别提开学季的高峰了。
车缓缓驶入校园。开学季的最大好处就是，进校门不用下车排队安检，门卫只是象征性地打开后备箱，查看是否有违禁物品。在这里生活了六年，易安对校园状况再熟悉不过，哪里要安检、哪条路可以走社会车辆、哪个时段限行……她烂熟于心。
“好了，就停这吧。”
车停在了一个校内安检口旁。开学季新生还没有校园卡，所以安检的三个门都大开着，旁边的警卫表情严肃地扫视着每个行人，似乎是要凭借自己的感觉辨别出威胁校园安全的人。
路上的新生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来，他们留着呆板的发型，或由家长陪同，或和朋友一起，拉着大号行李箱，左右张望，眼里饱含对大学生活的期待。易安不由得摇摇头：大学生活远没有你们想象中的美好。
终于到了十号女生宿舍楼，这里同样没设门禁，两扇玻璃门大开着，帮着提行李的男性随意出入，宿管阿姨坐在值班室聊天，不时透过小窗口朝门边张望。
易安的宿舍是三楼最北边的301号，走到楼道尽头上三楼，处于关闭状态的监控摄像头旁边就是。门没有上锁，易安推了推，从里面扣上了，于是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了不太熟悉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下床穿鞋的动静。
“我回来了。”
“学姐你回来了，”打开门，放假前才搬来的郭艾看到易安，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随即一皱眉，“快进来，把门关严。”
“怎么了？”
“不知道哪儿的下水道坏了，从昨天开始楼道里就有股怪味儿。”
听郭艾这么一说，易安感觉是有股臭味，好像一上三楼的楼梯就有，不过她刚才没有在意。
“学姐你怎么来这么早？”郭艾正在穿一条牛仔裙。
“哦，想着避开新生入学高峰，没想到路上还是很堵。”
“他们啊，从昨天就开始报到了。”
“哦，这样啊……你也来得挺早。”
“嗯，导师要我来做实验，我三天前就来了。”
易安没再搭话，她拉开行李箱，把带来的一摞书放到书架上，随即抽出了那本《Gulistan》，走出房间，敲了敲隔壁302宿舍的门：“热依拉，热依拉你在吗？”
无人应答，门锁挂在门把手上，反射出刚刚开启的监控摄像头红色的指示灯。易安推了推门，门从里面扣上了。臭味令人作呕，易安忙跑回宿舍，紧紧关上了门。
“……收拾完就睡了。”
“哦……来得好早……”
“……做实验……办法……”
易安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说话，从床上往下一看，马琪正和郭艾低声说着什么。
“呦，你也回来了。”易安朝马琪笑了笑。
“别睡了，我们去签到吧。”
易安穿好衣服，翻身下床。“对了，我再去趟隔壁。”
楼道里越来越臭，易安捂住口鼻，又敲了敲隔壁的门：“热依拉！”
依然无人应答。“琪琪，我去找下宿管。”
“怎么了？”
“隔壁还是没人开门。”
“说不定在睡觉呢。”
“我来的时候去敲门就没人，我马上回来。”
五分钟后，易安带着宿管来到了302的门口。宿管是个三十多岁的维吾尔族女人，一上楼就捂住口鼻，皱着眉头望了望易安：“你们这些学生，是不是又把厕所堵了？”她接着开始敲302的门，“有人吗？开门！Adem barmu（维语：有人吗）？”
屋里还是一片死寂。宿管有些焦躁，回头问易安：“你说中午敲门就没人开？”看到易安点头，她不安地舔舔嘴唇，“你去下面把电工找来，那个胖胖的男的，知道吧？”
易安朝楼下跑去。
电工赶来后，和宿管交谈了几句，确定门内依然无人应答后，开始撞门。一下、两下、三下！门在电工的撞击下向内弹开，一阵恶臭扑面而来，房间昏暗无比……
电工和宿管不安地看着对方，慢慢向房间里移动。
“啊——啊！胡大！”宿管尖叫一声，几乎瘫倒在地。电工也睁大了双眼，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301室的两个姑娘听到叫声，来到门口，只看到易安立在楼道里，面色凝重。
半晌，电工才朝着门外的三个姑娘，用颤抖的声音挤出两个字：
“报警！”
警察的出现让惊恐的氛围笼罩了整个宿舍楼，好在302室在最北边的角落里，加上还没开学，几乎没有学生来往。
“你们发现尸体后没有乱动吧？”
宿管和电工看着孟队皱着的眉头，一齐慌乱地摇摇头。
“小刘，你带着艾克拜尔，让曹林跟着阿里木，分别带他俩去问话。”
“是，队长。”
孟建国看到几个组员还在302室中检查，便走到旁边301室的门口站定，轻轻敲了三下。
“请进！”
“你们好，我是天山区公安局的刑警，我姓孟，想和你们谈谈。”
孟建国个子不高，看上去不到四十岁，黑漆漆的头发中竟然已经有了地中海的雏形。易安看着他深陷的眼窝，起身搬过还没来的李丽萍的椅子：“坐吧。”
孟建国确定了三人的姓名后，才开始了正题：“听说是你们发现隔壁不对劲的？”他打量着房间，目光却不时投到三人身上。
“我中午去敲门没人开，以为是在睡觉。下午又去了一趟，里面还是没动静，就去找了宿管。”
说话的这个姑娘是任易安，中等身材，一头乌黑的长发扎成马尾，随意地搭在肩上。T恤、牛仔裤、运动鞋都非常简单，上面没有什么图案。她说话时一双大眼睛直视着孟建国的双眼，她看上去有些沮丧，脸色发白，不知是因为受到了惊吓还是皮肤本来就白皙。
“你中午什么时候去的隔壁？”
“大概……两点吧。”
“下午呢？”
“我回来收拾完行李，睡了午觉，应该过了五点……”
“差不多五点半，”旁边的马琪接着说到，她身材消瘦，此刻更是显得无精打采，“我五点回来的，易安醒来差不多五点半，我叫她一起去签到。”
孟建国接着向易安问到：“你去隔壁干什么？”
“给热依拉送本书。”
“什么书？”
“《Gulistan》，汉语叫《蔷薇园》，快放假的时候我说我要买这本书，她说买到的话给她看看。”
“你跟她关系很近吗？”
“不是很近，她是汉语专业的，我是维语专业，我们有不懂的就会问对方，也会互相借书。”
“维语专业……”孟建国饶有兴致地看着任易安背后的那面墙，那里贴满了各种画作，不论从形态还是从色彩搭配上看，都堪称专业水准，“我还以为你是学绘画的。”
易安跟随他的目光朝后看去：“那只是我的爱好。”
“哦，那你知不知道热依拉住哪个床位？”
“进门左手第一个。那个……”易安顿了顿，用力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问到：“是谁……那个尸体？”
“初步认定是热依拉·买买提。”看到易安睁大了双眼，孟建国顿了顿，“你们是什么时候闻到有臭味的？”
“昨天……昨天晚上就有了，”郭艾身材高挑，此刻蜷缩在椅子里，不时捏着自己的手指，不敢抬头，“我以为是哪个宿舍的下水道又坏了呢……”
说到这里，郭艾声音颤抖，想到自己闻到的是尸臭，不论是谁都会感到害怕吧。孟建国又询问了三人的到校时间等问题便准备起身离开，此时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拉着大号行李箱的长辫子姑娘出现在门口：“怎么这么多警——啊，你好！”
孟建国起身点点头：“以后还会跟你们了解情况，打扰了。”
回到302室，法医已经到了，正在把尸体从床上抬下，看到孟建国，法医脸色凝重地走过来：“是中毒身亡，死亡时间大概在72到84小时之间。”
“唉……”孟建国叹口气，眼窝显得更加深邃。
“具体情况还要等……”
“孟队！”负责勘察现场的女警张梅打断了他们，捧着一个黑色的包袱走过来，“这是从床头的柜子里找到的。”
“是什么？”
张梅没有回答，表情复杂地递过手上已经打开的包袱。孟建国满脸疑惑，拿起里面的东西展开，像是一条黑色长裙，还有两块同样面料的黑布裹在裙子里。孟建国把一套物品铺展开来，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套吉里巴甫！
（注：吉里巴甫是伊斯兰极端主义的女性服饰，黑色长袍、黑色头巾、黑色“吉里巴甫”蒙面，只露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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