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人无辜不得好死,天理何在?
恶人何故尽显猖狂,社会不公!
冤向谁诉?
今天是2009年的6月17日,妈妈算了的,爸爸是2009年3月10日凌晨走的,到今天是100天了,我头痛,先前的挂历也撕了,我就没有再算。想到爸爸已经走了100天了,我的泪水又一次模糊了双眼。这几个月以来,我一直逃避似的不想爸爸,我很想在梦里见他一面,可是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在埋怨我的不孝,所以竟然一次也没有在梦里跟我见个面,或者说什么话。只有一次,我好像梦见大姐又搬新居,他说要把大姐搁在地上的一台旧电视机给我。一句很小的声音说的话和一个很神秘深奥的表情,一晃而过。
我本来是要着手写爸爸的传记的,可是妈妈正在悲痛的时候,大姐好像不大同意我去提起这些事。妈妈有时候的确很烦躁,一想起爸爸就烦躁,她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很不想清醒地知道爸爸的离去。但是我知道,她无时无刻不意识到这一点,只是不想提起和强调罢了。我想象着,她先前天天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总会在她脑袋里晃,只要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事情的时候,或者发生相同情况的时候……而生活无非就是那么多事情,她做哪一件事情不是和过去一样的呢,唯一不同的就是身边再也没有了爸爸的陪伴和照料。报纸上有一句调侃的话,说女人把男人看得比天还高,就是比较“夫”和“天”的字形得来的。想想生活中的事情也的确是这样的,家庭对于人来说是幸福的避风港,而丈夫对于女人来说是心的依靠。妈妈有一次说:我觉得没有了你爸爸,感觉就像是没有了家。我听了很难受。他们的恩爱是一生的,失去了爸爸,她有这样的感觉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我担心她的身体,担心她的情绪,尽管她表面上坚强地生活着,尽力地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是我知道她内心的痛楚,我真希望她能更坚强一点,境界更高一点,不要想要忘记,不要想要糊涂,要清醒地记住爸爸的爱,好好地活着,活得更健康更快乐更洒脱一点,让九泉之下的爸爸不要难过。而我一边要记住爸爸的死,要怀念爸爸,一边也要从悲痛中走出来,好好地活下去。
只是,我也知道妈妈烦躁的缘由。其实,我和妈妈都是唯物主义者,她不是很相信有魂灵,所以她就觉得失去了就已经是失去了,爸爸再也不可能对这个世界上的她有任何的感觉。这样她的感受就成了,完全的失去,彻底的失去,永久的失去,天塌地陷一般的失去。但是,我想的不是这样的,我希望她能知道,她现在是失去了,但是她也还是在拥有的,死去的人当然可能是绝对不会有什么意识和作为的了,而我们还活着,我们记忆里的温情应该是永久地陪伴着我们的。爸爸是最爱妈妈的,他这样的男人是丈夫和父亲的典范,是男人的典范,虽然他不曾跟大富大贵大红大紫有任何的联系,但是他的善良,宽容,坚强执着的男子汉的责任心和家庭的责任感,是他的亲人不该因为他的死去而遗忘的。只要我们记得他,他就还活着!只要我们还记得他,我们就还是拥有他。我们要一边努力地生活着,一边记住他,让他幸福地和我们在一起。
这些时,我看了《南京南京》,也看了很多跟死亡有关的消息,有南方冰雪报告,有关于飞机失事的消息,有关于山体滑坡的灾难,有关于小学生溺亡的新闻,有杀人偿命的案例,有很多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死去了,有天灾,也有人祸,甚至有莫名其妙的永远不知道真相的死亡,但是说真的,只有我爸爸的死是最令我痛彻心扉的。因为他没有遭遇战争和天灾,他是生活在追求小康和谐的和平年代,因为在这样的年代,我们知道他是被人害死的却不能让凶手受到惩罚。你明明知道是那个凶手害死了他,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群体害死了他,你却没有办法为他申冤报仇。因为面对的凶手是受保护的对象的时候,那么被害者就只能白白地死去,连个公道的说法都没有,甚至得不到一句普通的道歉,好像他就是自己找死的,怨不得别人,我的爸爸死得冤枉,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却没有人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爸爸得的病是痔疮,医生却要做结肠镜的检查,首先痔疮流血就是不应该做这样的检查的,医生为什么要检查,听说好像什么检查的费用要占什么费用的百分之多少的比例,医院里经常为了创收入让病人做很多不必要的检查的。当一个病人把自己交给了医生之后,他的命运似乎就掌握在医生的手中了。结肠镜的检查应该是检查病人体内有没有病症的吧,但是医生说里面很好,很正常。爸爸在检查之前的日子里一向没有肠胃病的,他基本上是个素食主义者,吃喝也很泼辣,他的大小便从来都是规律的,他真是不该做这样的检查的啊,而医生说很好。
就是这次检查,导致爸爸的厄运就到了。他不能吃不能喝不能拉而且还胀痛得不能动弹,医生还是坚持说很好,只要坚持观察,打屁了马上就会好的,结果是什么呢?肠子都被戳了个稀巴烂,肚子里都是脓,到同济医院一去就是紧急手术,挨了一刀,面目全非。这样的转变就是在三四天之间,这个人就成了被死神追逐的人了。他本来是健康的,一次检查就夺走了他的健康,他的大便改道了,在腰间,他已经不是个正常的人了。他本来自己照顾自己还能帮子女做很多事情的,但是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必须有亲人时刻要照顾在身边的人。他本来只是痔疮出血这样的小毛病的,结果突然之间就开始要天天忍受身体的痛苦了。如果他是本来结肠就断了的,那么他之前怎么从来没有过疼痛啊,那么医生检查就应该是有问题啊,怎么是一切正常,很好呢?如果他检查之后是正常的,那请问人怎么可能把一个正常人的肚子里的肠子在没有任何接触的情况下一下子把它弄断弄烂呢?而他就是在检查之后才出了问题,说明就是医生戳穿的啊。那么医生为什么在病人连续疼痛三天的情况下还一口咬定是正常的呢,我想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知道他的罪过却想让病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死去。可见这个医生的心肠有多狠毒,这个医生的技术真的可以杀人。
我的爸爸在经过同济医院的第一次开刀之后,有了短暂的安全期,他好像有回复正常的可能性了,我们听医院的说法是,他的肠子被戳断戳烂得不可思议,但是手术截除了一米五的肠子之后,应该是比较成功的,只要恢复得好,过几个月或者半年再做一个大便的改道手术,把它恢复正常就好了。我们家属不懂很多事情,我们被突然来临的家庭的厄运打击得手忙脚乱,也被这样乐观的说法激励鼓舞着盼望着幸福还会来临。我们一切都听医生的话。同济是武汉的大医院,我们把爸爸的生命又交给了这个大医院。而这个大医院也有令我们很伤感的地方,因为当时正是腊月,马上要过年了,医院好像在把病人一个一个地往外“赶”。而我们的地方医院里也是要开支的,所以就转到了地方的医院。同济医院没有给什么医嘱,也没有提醒任何要注意的并发症或者后遗症,大概是认为转到医院里了吧?而造成事故的地方医院,不知道是水平太差还是不想管,没有给爸爸什么治疗,他们的态度就好像是父亲已经恢复得好好的,只是来扯皮而已。
在这个医院过年了,爸爸于2009年的2月20日再次受到了病魔的袭击,医院又在拖沓之后把爸爸转到了同济医院,紧接着就是同济医院的拖延,说开刀不适合,转到重症病室苟延残喘,拖延三四天以后还是在不适合的情况下开刀,第二次手术截除的肠子几乎有一脸盆,我看了忘不了。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后来又做了喉咙的开刀手术,情况就急转直下了,他依靠呼吸机才能活着,成了一个既不会写字又不会说话的随时都可能死亡的人。那么他的遗言就是2月20号要把他转到重症病室的话了:你们要把我丢到那里去吗,你们好回家?
爸爸是不愿意住在重症病室的,他年前的一次开刀之后就是在重症病室里呆过三四天,他说那里很不好,护士只有在病人家属要探望的时候才做做样子,这个是一个老人的话,我很能明白里面的深意。我也觉得重症病室其实很不人道。在爸爸没有生病的时候,我们对医院里的情形并不了解,了解往往是通过电视,我看到电视里的重症病室是单人单间,家属可以去探望的,可是同济医院的重症病室给人的感觉就是把一些垂危的病人关在一起,像批发一样的,可能是好照顾一些吧,那么各种各样的病人能关在一起护理吗?他们没有亲人的鼓励行吗?他们唯一的相同点好像就是都可能一去不复返。这些垂危的病人即使受不到好的照顾也是有口难言的。这里的护工也是很冷漠的,有的温和亲切一点有的简直像母夜叉,这样的人护理病人会有好态度吗?我们多么不想他住在这个里面啊,我们想守候在他的身边。对于一个没有生还希望的人,对于没有生还希望的病人的家属,在重症病室的拖延只能是花钱买罪受罢了。病人在里面受罪,家属在外面受罪,每一天的一次短暂的看望就是又一次的绝望,不能出来的每一天都意味着交大几千甚至上万的钱。家属不忍心就看着病人死亡,拼死也要救,而我们的钱因为是地方医院出的,我们根本就没有权利产生继续或者出来的顾虑。如果执意出来治疗,那么别人会说,医院里都要竭力抢救你的父亲你们自己竟然放弃?医院要救,我们就只能救,即使父亲最后终于还是明白地表示了想回家,想回家,我们还是把他放在同济医院的重症病室里直到死去,也没有让他回家。
有的人死了,赔付了多少多少,这些都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因为我们遭遇了死别的创伤,悲痛已经蔓延了我们的整个身心,所以,这些都是医院绞尽脑汁要解决的问题。他们像唱独角戏一样的算计着。而我们只有哭泣,看着亲人离去,看着那些害死他的人若无其事地工作生活。他们不会对这个死去的人说对不起,因为他们没有觉得他们有错。我认为,医院里的赔付并不表明认错。在我爸爸遇害的两个月时间里,医院的院长没有一次来看望过他,直接导致爸爸遇害的医生借口我的姐夫曾打过他也没有来看望过他,而且还纠缠着要通过法律来惩治不尊敬医生的人。我还听说,如果签了什么知情同意书,那么那个戳断我爸爸肠子的医生根本就一点错误也没有了。为什么呢,因为法律允许医生犯错误,因为看病肯定是有风险的。由此也就是说即使一点小病也是可以被医生看死的。我爸爸病重期间医院里也送了慰问品的,是一些烂烂的苹果和一个包装盒已经破损的饮料吧,他们自认为赔付了钱就没有必要说对不起了,觉得这个就包含了对不起的意思吗,而我感受到的是他们在用国家的钱来践踏人的生命权和人的尊严。当我“计较”那个院长没有重视这起事故,没有亲自来给我的父亲道歉的时候,我的善良的家人却说,人家管理七八百人的大医院的院长哪里个个病人都看到啊,我说,因为这个是被害的病人啊,他们又说,医院里这样的病人太多了。我就奇怪了,这个医院里这样的被害者太多了就是不来跟病人道歉的理由吗?而在父亲死去后的两个月之后,这个人被评为了区杰出青年……这样冷血的人被评为杰出青年意味着什么呢?我对我们的国家都觉得失望。
我还清楚地记得,我的爸爸在2月20日早晨的情形,他已经疼了整整一个晚上,医院里的医生都在旁边的办公室里开什么早晨的例会,听说是不管什么情况下都要开这个早晨的例会,那么也包括病人的死亡了?爸爸疼得前俯后仰,直说还不如死了算了,我们又不能帮他,我就一次又一次地去看医生开完了没有,我问得那个旁边的医生都不耐烦了,他说,去等着,还有一会。而开完了例会之后他们还是无法处理,等到下午三四点钟有了院长的批示之后,才把爸爸送到同济医院,可以说,他们的救援总是迟缓的,我们把爸爸交到医院就都等于是把爸爸的命交出去了。
几个月过去了,我想不明白,这一切难道就是病人的错吗,这个世界每天都有病人,病人都不该看医生的吗?爸爸的死,使我觉得人千万不要生病,爸爸的死使我不再有好人有好报的愚蠢的信仰,爸爸的死,使我常常回忆起他的疼痛的惨状和院长谈判成功之后的得意的笑脸。那个时候,我的爸爸要死了,他怎么笑得那么开心呢?那笑容深深地刺痛了我,使我想起一句话,人对于自己的一点点疼痛的关注远远胜过对别人死亡的关心。那么,在他申请参评区杰出青年的日子里,我的爸爸的死,可以说是丝毫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了——更有可能的是,他的脑海里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人,因为他一次也没有见过那个被戳断肠子死于非命的老人。
我要记住这些,也要告诉别人我的爸爸是怎么死的,因为我要让人们知道,虽然他不在了,但是在我的心里,他还在。只要我在,他就还在。只要知道他的人在,他就还在。
秋彦写于2009-06-17 13:44:48 父亲去世一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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