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死了

作者: 睡菜 | 来源:发表于2018-05-25 10:36 被阅读23次

    “昨天晚上阴坡那边陈老死了,你听到了没?”

    “听到了,大半夜的鞭炮响,肯定是死人了,我叫祥子去看看,他说天亮了再去。”

    两个中年妇女拎着笤帚扫着自家的院子,深秋了,一夜风吹,院子里又堆了一层干瘪的落叶,这样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前些天落了雨,叶子跟贴了胶水似得,死死黏在地上就是不肯起来。

    “哎,你看,你们家祥子回来了。”

    一个女人顺眼看去,自己的丈夫慢慢走近了,裤腿处连着脚上的鞋,除了新鲜的泥巴和水渍,已看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怎么搞成这样,又没下雨。”

    “前几天不是下雨了么,阴坡背阴,晒不到太阳,到现在还是稀泥烂浆。”

    男人拿起花坛上的刷子,凑到旁边的水龙头下,胡乱刷了刷自己的面目全非的皮鞋。一碰到水,那些寄生虫般的泥巴谩骂着开始逃窜了。

    “那边怎么样?”

    女人拿着扫把凑过去,问着男人,另一个扫院子的女人也拿着扫把凑了过去听。

    “该买的都去买了,人也都去请了,道士已经来了,姑娘说是已经买了机票,今天能到。”

    “那做饭的呢?”

    “请的一条龙(专门做红白事开席的班子)。”

    “你干嘛的。”

    “八大金刚。”

    “你那腿有毛病,没跟张书记说。”

    “人不够,又不像平常办丧事,差不多了就去请人了。”

    “临时去请,来不及。”男人顿了一秒,无奈的说道。

    男人说完丢下刷子就往里走,不愿多做解释。女人一把拉住了他,把扯远了的话题又拉了回来。

    “怎么死的。”

    “自己吊死的。”

    “在家里吊死的?”

    “在外面,金子他妈晚上醒来一摸,床上没人,想到就是出事了,喊了宋家屋里的三弟兄去帮忙找,说是军子找到的,公路上坡那拐弯处有一个天坑,他以为陈老肯定是跳天坑了,就拿电筒一照,说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他再一晃,就照到了陈老,在天坑旁边那颗板栗树上吊着。军子只照了一下,就把电筒关了,跑下去跟他们说不用找了,肯定断气了,脸都没色了。”

    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秒,哆嗦了一下,只觉得风吹的有点冷了。男人已经进了屋子,院子里面还有些落叶没扫成堆,风一吹,稀稀散散又松开了些。

    陈家门前已经搭起了棚子,道士在正堂屋做法事,敲锣吹唢呐的在两旁的板凳上坐着,几个头戴孝布的男女跪在道士后面,孝布一直拖到了地上。

    阴坡太阳晒的少,阳坡那边还有太阳晒着,这边就已经燃起了好几个火盆,周围坐满了前来奔丧的人,大多都上了年纪。年轻的人都跑到城里找活路,不愿在村里待着,剩下年纪大的和小孩,守着几亩闲置的田地和房屋。

    孝布的长短用来区分直系亲属或者其他,有些人嫌麻烦,把领来的孝布栓在胳膊上,也没人说。

    “怎么突然就死了呢,前几天还是好好的?”

    “还不是得了个病。”

    “不是说自己吊死的么。”

    “就是因为那个病,受不了才自己吊死的。”

    说话的人用火钳拨了拨盆里的炭火,又加了些新的进去。没人做声,大家都在等着他继续说,可他偏偏又不说了,捣弄起炭火来。

    “得的什么病啊?”

    有人悄悄地问道。一片寂静,见没人搭腔,问话的人只有悻悻地盯着炭火看。

    “姑娘前几年带他出去检查了,说是什么抑郁症。”

    “抑郁症是什么病,是不是癌症?”

    “跟癌症差不多,反正得死人。”

    “听说身体上一点毛病没有,就是精神得了病。”

    “那就是精神病啊。”有人小声的惊呼起来。

    “不是精神病,有时候一起打牌,脑子蛮清醒,说话也不糊涂。”

    有人辩解着,这时候,七嘴八舌的都说开了。

    “什么精神得了病,我看就是吃饱了没事做,没事整天七想八想,自己给自己憋的。”

    “疼不疼。”有人小声的问着。

    “疼,听说他疼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吃安乃近也不行?”

    “不知道,有次他跟我说,太折磨人了,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听说也是去医院检查了的,身体好好的,一点毛病也没有,但他就是疼。”

    “药呢?要吃药吗?”

    “要,听说她姑娘每次都会大包小包的寄回来。”

    “没病吃什么药,药吃多了没病也得有病。”

    “搬来几年,也没有人觉得他有病,只不过不爱说话,大部分时候也只是在大门前一个人静静坐着。他喜欢打牌,但不愿意出去,他说打牌的时候他就不会觉得疼。”

    “什么病听都没听说过,以前那么苦的日子,也没见多少人得病,现在不像以前了,倒净整出些不三不四的病来。想当年我们那个时候……”有人愤愤地说着,看不到对面的人都在躲他的唾沫星子,也顾不到自己嘴角的口水。

    有人用火钳敲了敲盆沿,适时打断了激烈的言论。

    手拿火钳的人往公路那边指了指,说话声没了,都朝公路那边看去。

    鞭炮已经是摆好了的,有人在向这边急急的跑过来。炮竹声响了,陈老的姑娘回来了,有人拿着长长的孝布迎上去,还有几个女人守在那,等着搀扶陈老的姑娘,怕她等一下哭晕了过去。

    等到堂内传出了低低的哭声,有人才抓了一把筛子里面的板栗,放到嘴里咬开了,丢进火盆里去烤。

    “听说他搬来之前就喝过农药,还跳过河,都没死成。”

    “我也听说过。”

    “家里人一直防着防着,到底还是出了事。”

    “人要是想死,谁都拦不住。”

    有人用火钳夹了几个烤熟的板栗扔在地上,离的近的几个人伸手去捡,边吹着气边剥去已经脆掉的壳,就着新鲜的炭灰嚼下去,好歹是暖和些了。

    鞭炮声又响起了,噼里啪啦到处乱溅,小孩子一边捂着耳朵躲一边找寻没炸完的炮竹。

    道士从堂内走出来,嘴里念叨着,后面跟着几个孝子和唢呐班子,高一声低一声往公路上坡走去了。人都出来了,围在火盆边取暖的人都跟着站起来,也顺着跟去了。

    天坑旁边的板栗树,有人抱着一只活公鸡,公鸡的脖子上栓着根麻绳,绳的另一头给绑在板栗树的树干上。道士嘴里不停念叨着,围着板栗树转了几圈,一声令下,抱住公鸡的人松开了手。被勒住脖子的公鸡煽动翅膀,悬空的两只爪子不停扑腾,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喔喔的嘶哑声,不大一会,就断了气。

    据说,公鸡被吊死的过程,就是陈老吊死时的过程。

    虽说害怕,但还是有些孩子躲在大人们后面一直看到公鸡断了气。

    板栗树被砍倒了,因为过路的人看着害怕。

    看热闹的人又重新回到了火盆周围,剩下的板栗在火盆里已经快烧成了灰,谁也没有心情再去吃它,都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听说是军子先找到的陈老。”

    “说是凌晨三点多他们三弟兄出来找的,军子走在前面第一个看到,关了电筒就往回走”

    “那人呢?怎么弄回来的?”

    “还不是他们给抬回来的,估计吓得不轻,大半夜的,哪个看到不怕。”

    “还好那个时候没车过,指不定还得出什么事。”

    “他怎么要在外面上吊?”

    “可能在家里吊死觉得不好。”

    没过一会,十几发震天炮响彻山谷,要出殡了。道士照例是在前面,一面念着听不懂的经文一边摇着铃,道士后面跟着的是陈家大儿子手抱着一个装满高粱的升子(一种木头制的器皿),里面插着一根蜡烛三支香,一张照片和一个灵位,旁边有人为他撑着黑伞。

    人都出来了,浩浩荡荡的跟在队伍后面抬着花圈,八大金刚抬着棺材踩着满是泥泞的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喊着号子艰难的向前进……

    起风了,光秃秃的树干上还有一些顽固的叶子在做最后的挣扎。风呜呜地吹着,叶子最终还是落了。

    该入土了。

    【后记】

    “我爸识字吗?”

    “什么?”

    “我爸会写字吗?”

    “他只会写他的名字。”

    正弯腰收拾衣物的老妇人直起身,接过女儿手中的小本子,径直走到窗户跟前,她眯起双眼,想看清本子上的字,泛黄的边角在阳光下愈发的刺眼,她避开直射的光线,把本子拿到离自己视线半米开外的地方,阴影下,她终于看清了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体。

    “是,是,是你爸爸的字,我认得,我认得他写的字。”老妇人喃喃自语。

    “快,给我读读,他写的什么。”

    老妇人把本子重新交到女人手中,迫不及待的催促着。女儿看了看眼角湿润的母亲,缓缓地开了口。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陈老死了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sqeyj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