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拍打在瀚江上,昆阳湖畔的杨柳被狂风卷的折断腰。不知怎么的,今年浩州的梅雨来得尤为迅猛,不像是往年那般的丝丝绵绵,平静温和,越是靠近帝都,仿佛离风暴口就越近。
“驾!”只听得一声马鞭击打在马臀上,在昏暗的官道上,一骑黑衣冲开仍带着寒意的暴雨,哒哒的马蹄敲击着泥泞的路面,积水潭溅起个个水花。
“快点!”黑衣男子沙哑着说,又是一击马鞭,狠狠地抽打着马臀,这匹西蛮草原云水河产的神驹原本也是他的心爱之物,平时万万是舍不得如此抽打的。可眼下也只能逼得它受这等的苦头。
“小姐,只能让你受委屈了!”男子对身后带着歉意地说。
“快开城门!”男子把一件披风披在身后的小姑娘身上,对着城楼上的戍卒喊道,一不小心把雨水吸了进去,呛得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干什么的?没看见门口的告示吗?”城楼上的戍卒嚷嚷起来,“现在这样子,谁敢放你进去。”
领头的军官也是冲下面的男子抱抱拳,显示无可奈何。
安陵也禁严了吗?果然啊……男子从衣袖中掏出一件物事,抛向城楼。
只听“咣当”一声,那件物事砸在军官喝酒用的水曲柳桌上,一角嵌入桌内,楼上诸人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安陵城虽是比不得十仞之高的帝都辰平,但起码也有二十丈出头,这男子居然有如此臂力,真是个大力士。
然而军官却主要还不是为此,他仔细打量着嵌在桌案里头的物事,却是一块铜质令牌,沾着雨水的令牌散发着彻骨的寒意,他原本想要把它拔起的手都为之一颤。
正面刻着“拓跋正卿”四个楷体大字,刚劲有力,而绕到令牌的背后,只见是一只匍匐丛林,随时准备厮杀的雄狮,那凶恶的眼神似是要冲出令牌,把他撕裂一般。
这军官虽是职务不高,但作为宇文族主城的护城将军,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物。这块翼行族神匠锻造、由蛮武帝赏赐给国家重臣的蛮狮伺杀令绝对是如雷贯耳,他在图册上屡屡见过,没想到今天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遇见。
“大哥,这是什么东西?”一旁的小卒子好奇,想要伸手去拿铜牌,却被军官拉了回去。
“别愣着了,快去楼下给大爷开门!”军官哆哆嗦嗦地端起铜牌,又拍着另一个卒子说:“快去热点姜汤,给楼下大爷驱驱寒。”
众人一脸茫然,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头儿这么惊慌。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不想要脑袋啦!”军官怒吼一声。
那可是蛮狮伺杀令。携此令者,无爵位的军官都可以先斩后奏,甚至还能够调动辰平的禁军。
“大爷,您请。”士兵一面恭恭敬敬地给男子开门打伞,一面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个人。
男子面庞刚毅,侧看像是用刀雕刻出的石像,颇有名将的风范。牵着的那匹黑马也是脚力惊人,一身乌黑的鬃毛在雨水的冲刷下油亮柔顺,马鞍、马镫,也都是上品。
但更加吸引眼球的还是身上的那位小姑娘,虽是被披风遮盖着全身,依旧是楚楚动人,脸颊仿佛是三月昆阳湖畔的桃花,娇艳动人,黑发与南国燕子的羽毛一般乌黑亮丽,露出的一点肌肤也白的和沧州产的细盐一样。
这样小小年纪,就这般的美丽,长大以后,怕是祸国殃民的尤物吧!士兵想起茶馆里说书先生讲的演义,点点头。不过也可能是古阳帝的皇妃羽清公主这样的人吧。
没有人注意到,在这城门洞开的一瞬间,一个黑影,也窜入安陵。
“暗影,上头下的任务,让你潜入安陵城,在这个人身边潜伏下来。”总堂内灯火昏暗,裹着绸缎的师父慢悠悠地喝着明前茶,对跪在地上的他说。
画像早已经被烧毁,不过暗影已经牢牢记住正主的面孔。四十岁上下,阔面大耳,棕色短发,结实健硕,颇有西蛮汉子的样子。
安陵城虽然有些大,不过暗影相信以他的本事,应该可以办得到。
“你出身不好,上头不太信任你,这个你也是知道的。不过干完这桩买卖,我就把副长老的空席让你做。”师父俯下身子,轻轻拍着暗影的肩膀。
“以后就不用提心吊胆了。”那阴沉的笑声像是很为暗影高兴的样子。
“雨很大啊!”坐在屋檐下的暗影伸出右手,触摸着这个来自天国的精灵。
鼻翼还是嗅到自己袖中传来的淡淡血腥味,他皱皱眉,自己这些年杀了多少的人,每天用香汤洗身子,这股味道还是除不干净。
每每到深夜,独自一个人睡着的时候。总感觉身边站立着无数的亡魂,桀桀地笑着。
“修炼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不合格啊。”少年低低地笑着。
师父说做刺客的,就是要心狠手辣,只要价钱合适,就是娘老子的头也能摘下来。
“优秀的刺客,就是没有情感的刀刃,一旦有了喜怒哀乐,刀刃也就有了破绽。”师父也有自己的家,但暗影看得出来,他的家人不过是用于取乐的工具,和他身上穿着的锦绣绸缎、喝的明前早茶没什么分别。
至于对暗影这个徒弟,更不用说了。
“我,还是太年轻了。”少年笑笑,面对着漫天的大雨,若有所思。
“哎,许伯你看,那个小哥哥怎么一个人坐在那里,他的家人呢?”稚嫩的声音银铃似的洒在雨中。
“姑娘别管他,看这小子估计就是个无家可归的乞丐。”带路的士兵撇撇嘴说,“像他这样的人我见的多了,万一遇上了甩都甩不开。”
无家可归?少年猛地扣住袖中的家伙,他自认不是素养很好,为些理由杀人实在不是什么大事情。
“小哥哥,小哥哥。”正当他在琢磨着动手时机的时候,一只小手忽然拉住他的袖子暗影心中一惊,差点把袖中的家伙刺出去。
“你,干什么啊?”暗影皱皱眉头,很不高兴的样子。
“我看你一个人坐在外面,嗯……”小姑娘依旧是扯着暗影的袖子,“你不冷吗?”
“还好吧。”暗影这下子没了办法,他纵然是冷血无情,也还不至于对一个小姑娘下手吧。
“依云。”男子催促着,“还有事呢?别在这耽搁了。”
“就是啊,我们将军还在杏春楼摆了酒宴,等您二位去呢。”士兵谄媚地说。他虽然还不知道两人的来历,不过想来也是个大官,要不然头儿也不至于这么的惊慌。
“许伯~”依云嘟着小嘴说:“这个小哥哥没准真是无家可归呢?要不我们……”
“到宇文将军那里,我不好交代吧。”许伯显得有点为难。
宇文将军?暗影心中一动,这两人看起来应该是大人物,没准能帮上自己的大忙,这个机会自己可得抓得住。
“小子是承平人士,家里田地被贵族们兼并掉了,本想来安陵投奔亲戚,没成想亲戚也搬去外地,现在梅雨季节,出城不便,希望大爷能收留我。”暗影忙是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眼看着那汉子依旧是无动于衷,暗影又重重地在地上磕起头。
“土地兼并,本以为蛮族当权会比古仙族好上许多,没想到是变本加厉了。”许伯叹息说:“小兄弟不知叫什么名字?可方便让许某知道?”
“小子李潇。”暗影犹豫了一下,终于报出这个名字。时隔八年,他终于还是重新启用了这个父亲给他的名字。
“在下许世荣。”许伯伸出硕大健壮的右手。
少年迟疑着把自己瘦弱的右手伸出,两人简单地握了一下。
“还有我,还有我,我叫依云,云彩的云。”小姑娘也和李潇握了下手。没成想,这会是一生的羁绊。
当多年后青澜仙帝站在凰宫望月楼的时候,就会想起安陵的雨夜。
“你知道吗,若是当时我没有伸出手,那么我将与那些人擦肩而过,断然是死在辰平。”青澜总是这样说。
“英雄的相逢,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况且陛下的命运是天授的,上苍绝不会让陛下大业未已,就仓促离世。”仰问总是这样淡淡地说。
青澜放声大笑,脚下,是匍匐的承平与跪下的七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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