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拂,万物复苏。我家门前的池塘沸腾起来。蛙声阵阵,几条小蛇竖直脑袋在水中畅游。粘在塘埂上的小伙伴们多了起来,钓黄鳝、看热闹。八、九岁的弟弟凑在他们身后,学着放钓子。
弟竟也钓上三、两条,乐颠颠地,边走边看,一不小心,他被绊倒。桶翻了,黄鳝溜走。弟扑向水里,试图抓黄鳝。他扑了个空,湿漉漉地跑回家,母亲见之,又气又心疼。弟有了新乐事,每天一大早一骨碌爬起,揉着眼就向塘埂跑,他钓黄鳝入了迷。
我还躺在床上,砰、砰,水跳上洗衣的捶棒声已不绝于耳。村妇们一边洗衣一边七嘴八舌,哈哈逗乐、笑闹声一阵一阵。谁不小心把洗衣水飞溅到人家脸上,惹得人家气鼓鼓,说是故意的;谁来迟了,发现没有空铺子,就用捶棒直接把人家衣服拂到一边,插起挡来,你一句我一句争了起来。有人来评理,有人乘机撒撒气,好不热闹。她们还会吵起架来。或许是田里的繁重的农活,让谁都心情烦躁,一肚子气无处撒。斗斗嘴、吵吵架,洗完衣服,拍拍手,像没事人一样,拎着衣桶轻松回家。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水跳是个热闹场所,村里的八卦、流言蜚语、秘密都会从池塘边不胫而走,流传出去。有些妇人洗完衣服又捧着饭碗回到水跳旁吃,碗空了还迟迟不回家。
天气渐热,村中的老水牛被栓在水里一棵连根拔起的大朽木上,做起池塘东南角的大霸主。老牛把整个身子卧在水里,只把两个鼻孔上的脑袋露出,牛角戳在水面上。无需耕地,老牛闭目养神,打起盹来;它又好似智者,静观一旁喧嚣。小孩子们在水里相互戽水、嬉戏,追逐着。
几个孩子钻出水面,跑到塘埂上,背向池塘,一字排开,齐声喊“倒冬瓜、倒西瓜,倒到河里没人拉,叫(告)花子拉家做嗲嗲”,嘭嘭、嘭嘭,仰头向后倒进水里。几个小脑袋在水中晃动着,胳膊奋力向池塘的另一头划去,看谁先游上岸。他们个个不甘示弱,拼命划,争抢着冠军。新来的小伙伴赶紧加入下一局。
“倒冬瓜,倒西瓜”,池塘的水被搅得又浑又脏,水跳上急躁的洗衣妇一边把浑水往远处划,一边笑骂,“小没寿的,天天在水里洗骨尸”。
黑夜降临,活跃了一整日的池塘安静下来。天上星星眨着眼,萤火虫在水草丛上飞舞。酷暑盛夏,家里格外闷热,让人无法入睡。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就把竹床绕着池塘一圈纳凉。远处,山峦沉静;近处,小虫子的鸣叫声夹着谁的鼾声,声声入耳。偶偶会听见芭蕉扇叭叭赶蚊子声。
母亲难得买个大西瓜,提前把西瓜一勺子一勺子挖好,撒上白糖,漂在冷水缸里。小睡一觉后,坐在竹床上吃西瓜。西瓜好甜啊,真想一个人吃掉一搪瓷缸,可是每人就能分到几勺子,明明知道那是奢求,可总爱这般幻想着。
农事忙完,天已渐凉。池塘的水变冷了,小孩们不再出来“倒冬瓜、倒西瓜”了;夜晚,池塘边也不再有人纳凉了。池塘冷清下来。
夜已拉长。半夜里醒来,透过窗户向塘埂望去。塘埂上有个黑影,乘着夜深人静,正偷偷撒网捕鱼。那男人的身影如田野上小小的剪影,见的次数多了,在我的眼里,那身形竟逐渐熟悉清晰起来,就像城市的轮廓在晨曦下那般明朗。即便是月黑风高的夜晚,夜色吞噬田野、山峦,微弱的电筒光还是能衬出撒网人的身形。
我已经习惯透过窗户朝塘埂四周看一看。塘埂上有黑影,很是心安;空荡荡的塘埂反倒让人害怕起来,我火速钻进被窝,用被子盖住脸,一夜不敢露出头来。曾经看见过两个人影,他们在夜间不期而遇,各自在塘的一方撒着网。他们应该不止一次相遇吧!彼此也应知晓对方,心底里该有一点点羞耻吧。那个年代实在是苦。
外出读书前,母亲家门前这口方塘是我童年时的小小世界。离家后,农民的生活翻天覆地。新农村、新气象,电扇、电视普及,池塘日渐被冷落。化肥农药的使用,连黄鳝也少了起来。
近几年,拆迁席卷农村,四周村庄、乡野已是支离破碎。池塘原先开阔的水面长满蒲草、野蒿子,污泥成年累月堆积。再也没有人乘农闲季节打捞塘泥。池塘越来越浅,酷似一方水田;水跳上看不见洗衣人的影子。村子沉寂下来,往日热闹场景不再。村尾只有老父老母和几个老人居住。村里人都已拆到高楼里去了。
我回家总爱去水跳上站一站,四下看一看。千丝万缕的情绪一一袭来。童年的记忆似薄雾 ,忽隐忽现、忽明忽暗,萦绕着。往昔依稀可见,欢歌笑语似又在耳边响起。
只是时代已经翻开新的一页,书写着不一样的篇章。我眼里曾经的峥嵘岁月越走越远。
荷叶田田,日甚一日,我家门前的池塘边,知了又在声声叫着夏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