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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太平广记选》之张云容

读《太平广记选》之张云容

作者: 闲钓银河月作钩 | 来源:发表于2023-04-18 20:40 被阅读0次

    薛昭者,唐元和末为平陆尉,以义气自负,常慕郭代公、李北海之为人。因夜直宿,囚有为母复仇杀人者,与金而逸之。故县闻于廉使,廉使奏之,坐谪为民于海东。敕下之日,不问家产,但荷银铛(疑为锒铛之误)而去。

    有客田山叟者,或云数百岁矣,素与昭洽。乃赍酒拦道而饮饯之。谓昭曰:“君义士也,脱人之祸而自当之,真荆、聂之俦也。吾请从子。”昭不许,固请乃许之。至三乡夜,山叟脱衣贳酒,大醉,屏左右谓昭曰:“可遁矣!”与之携手出东郊。赠药一粒曰:“非唯去疾,兼能绝谷。”又约曰:“此去但遇道北有林薮繁翳处,可且暂匿,不独逃难,当获美姝。”

    昭辞行,过兰昌宫,古木修竹,四合其所。昭逾垣而入,追者但东西奔走,莫能知踪矣。昭潜于古殿之西间。及夜,风清月皎,见阶前有三美女,笑语而至,揖让升于花茵,以犀杯酌酒而进之。居首女子酹之曰:“吉利吉利,好人相逢,恶人相避。”其次曰:“良宵晏会,虽有好人,岂易逢耶?”昭居窗隙间闻之,又志田生之言,遂跳出曰:“适闻夫人云:‘好人岂易逢耶?’昭虽不才,愿备好人之数。”三女愕然良久曰:“君是何人,而匿于此?”昭具以实对,乃设座于茵之南。昭询其姓字,长曰:“云容,张氏。”次曰:“凤台,萧氏。”次曰:“兰翘,刘氏。”饮将酣,兰翘命骰子,谓三女曰:“今夕侍宾相会,须有匹偶,请掷骰子,遇采强者,得荐枕席。”乃遍掷,云容采胜,翘遂命薛郞近云容姊坐,又持双杯而献曰:“真所谓合巹矣!”昭拜谢之,遂问夫人何许人,何以至此?容曰:“某乃开元中杨贵妃之侍儿也,妃甚爱惜,常令独舞‘霓裳’于绣岭宫。妃赠我诗曰:‘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诗成,明皇吟咏久之,亦有继和,但不记耳。遂赐双金扼臂,因此宠幸愈于群辈。此时多遇帝与申天师谈道,予独与贵妃得窃听。亦数侍天师茶药,颇获天师悯之。因闲处,叩头乞药,师云:‘吾不惜,但汝无分,不久处世,如何?’我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天师乃与绛雪丹一粒曰:‘汝但服之,虽死不坏。但能大其棺,广其穴,含以真玉,疏而有风,使魂不荡空,魄不沉寂,有物拘制,陶出阴阳。后百年,得遇生人交精之气,或再生,便为地仙耳!’我没兰昌之时,具以白贵妃,贵妃恤之,命中贵人陈玄造受其事,送终之器,皆得如约。今已百年矣。仙师之兆,莫非今宵良会乎?此乃宿分,非偶然耳!”昭因诘申天师之貌,乃田山叟之魁梧也。昭大惊曰:“山叟即天师明矣!不然,何以委曲使预符曩日之事哉!”又问兰、凤二子,容曰:“亦当时宫人有容者,为九仙媛所忌,毒而死之,藏吾穴侧,与之交游,非一朝一夕耳。”凤台请击席而歌,送昭、容酒,歌曰:“脸花不绽几含幽,今夕阳春独换秋;我守孤灯无白日,寒云陇上更添愁。”兰翘和曰:“幽谷啼莺整羽翰,犀沉玉冷自长叹;月华不忍扃泉户,露滴松枝一夜寒。”云容和曰:“韶光不见分成尘,曾饵金丹忽有神;不意薛生携旧事,独开幽谷一枝春。”昭亦和曰:“误入宫垣漏网人,月华静洗月阶尘;自疑飞到蓬莱顶,琼艳三枝半夜春。”诗毕,旋问鸡鸣。三人曰:“可归室矣。”昭持其衣,超然而去,初觉门户至微,及经阙,亦无所妨。兰凤亦告辞而他往矣。但灯烛荧荧,侍婢凝立,帐幄绮绣,如贵戚家焉。遂同寝处,昭甚慰喜。如此数夕,但不知昏旦。容曰:“吾体已苏矣。但衣服破故,更得新衣,则可起矣。今有金扼臂,君可持往近县易衣服。”昭惧不敢去,曰:“恐为州邑所执。”容曰:“无惮,但将我白绡去,有急即蒙首,人无能见矣。”昭然之。遂出三乡货之,市其衣服。夜至穴,则容已迎门而笑。引入曰:“但启榇,当自起矣!”昭如其言,果见容体已生。及回顾帷帐,但一大穴,多冥器服玩金玉,唯取宝器而出,遂与容同归金陵幽栖。至今见在,容鬃不衰,岂非俱饵天师之灵药耳!申师名元也。

    薛昭是元和末年的平陆县尉,以讲义气而自豪,一直敬慕郭元振、李邕的为人。遇上值夜班时,囚犯中有个为母报仇而杀人的,薛昭给他钱后放他跑了。所以县官上报给廉使(观察处置使,多由节度使兼任),廉使上奏给朝廷,薛昭被削官为民,流放到海东。敕令下来后,薛昭也不管家产,只戴着刑具就走了。

    有个叫田山叟的人,有人说他已经几百岁了,一向与薛昭交好。老头就带着酒在路边拦下薛昭,饮酒饯别。山叟对薛昭说:“小伙子是个义士,免除别人的灾难而自己去担祸,真是跟荆柯、聂政一类的人啊。我跟你一起走。”薛昭不同意,老叟再三请求后才答应了。

    到了三乡驿(洛阳附近)已是晚上,山叟当了衣服换酒,喝得酩酊大醉,就避开从人对薛昭说:“可以逃跑了!”拉着薛昭的手跑到了东郊,送给他一粒药,说:“吃了这药不但不会生病,也不用吃饭了。”又告诉他:“从这逃跑,只要路北有树林繁茂之处,就可藏进去暂时躲避,不但能免灾,还可得到美人。”

    薛昭一路逃跑,经过兰昌宫,古树修竹,四面围着宫殿。薛昭翻墙进去,追赶他的人只是东奔西走,却找不到薛昭的行踪。薛昭潜藏在古殿西面的房间。到了晚上,月白风清,看见阶前有三个美女,言笑晏晏着走过来,互相礼让一番后登上花台,用犀牛角的酒杯互相敬酒。坐上首的女子以酒浇地,说:“大吉大利,好人来,坏人滚。”次席的女子说:“如此良宵宴会,即使有好人,又哪那么容易遇到?”

    薛昭从窗缝间听到这些话,又记起了田老头的话,就跳出来说:“刚才听到夫人说:‘好人不容易遇到’,昭虽不才,愿充好人之数。”三女吃惊了很久,才问:“你是谁,怎么藏在这里?”薛昭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的遭遇,三女就给他在花台南面设了个座。薛昭问她们的姓氏,年长的那个女子说:“姓张名云容。”居中的说:“姓萧名凤台。”最小的说:“姓刘名兰翘。”

    喝到兴起,兰翘提议玩掷骰子游戏,对众人说:“今夕佳会来了嘉宾,应给嘉宾一个女伴,我们来扔骰子,谁点数大,谁就陪薛昭侍寝。”三女各掷了一次,云容胜了,兰翘就叫薛昭挨着张云容坐,又拿来两个酒杯给他们敬酒,说:“这就是所谓的交杯酒了!”薛昭拜谢了兰翘,又问夫人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此处?

    云容说:“我是开元年间杨贵妃的侍女。贵妃待我很好,经常令我在绣岭宫中独舞‘霓裳羽衣’。贵妃赠我一首诗,说‘罗袖轻舞,香气弥漫,美人就象秋波中,那粉红的荷花般袅袅婷婷;又象那山岭上,随风摇荡的轻云,也象那春池边,轻拂水面的新绿柳枝。’诗写成后,明皇也曾反复吟咏,而且作了和诗,只是我不记得诗句了。于是贵妃又赏了我一双金臂环,我也因此宠幸超过同辈。那时也多次碰到皇上与申天师论道,只有贵妃与我能得以偷听。我也多次给申天师端茶送药,很得天师怜爱。

    有次趁着空闲,我叩头向天师求药,天师说:‘不是我舍不得药,而是你没有缘分,你活不了多久,怎么办呢?’我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天师就给我一枚绛雪丹,说‘你只要吃了它,即使死了肉体也不会腐坏。只是要棺材要大,墓穴要广,口中要含玉,只要疏通有风,使三魂不散于空,七魄不没于地,这是因为有药物拘制魂魄,故死后也能继续有阴阳二气之变化。等到一百年后,能得到活人交配之精气,就有可能再生,而成为地仙了。’

    我死在兰昌宫时,将天师之语详细告诉了贵妃,贵妃怜惜我,就命宦官陈玄造办这事,送终的丧事仪制,全都按天师所说办理。到现在已经一百年了,仙师说的事,难道就是今宵的嘉会么?这也是宿命,不是偶然!”

    薛昭就问天师的相貌,就是田山叟的样子。薛昭大惊,说:“可以确定山叟就是申天师了!否则,为何能使拐弯抹角地使我应验当年的事情呢?”薛昭又问兰、凤两人来历,云容说:“也是当时宫女中有姿色的人,被九仙媛嫉恨,毒死了她们,埋在我的墓旁,我和她们交游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一般认为,九仙媛是睿宗第九女玉真公主,后出家修道为道姑,故称九仙媛,性嫉妒。)

    萧凤台请敲着酒桌唱歌,为薛昭、张云容敬酒,歌道:“云容姊愁苦的脸上,有多少年没有笑过了?今晚却象春风吹散了秋愁;我却仍守着孤灯,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就象荒陇上罩着寒云,更添忧愁。”

    刘兰翘和诗唱道:“幽谷里的黄莺,啼泣着整理它的羽毛,陪葬的犀角玉器早已冷却,我只能独自长叹;月光也不忍锁上地下死人的门户,如此凄凉的长夜,犹如寒露挂在松枝上冷清。”

    张云容和诗是:“光阴流逝,我本该早就归于尘土,却因曾吃过金丹而仍保有神魂;不料薛生带着旧日的约定而来,让幽谷中的一枝春花独自开放了。”

    薛昭也和诗说:“我只是误入兰昌宫的一个侥幸逃脱法网之人,这月光如水,洗净了玉阶上的尘埃;我怀疑自己飞到了蓬莱仙山,在这良夜喜逢了三枝艳丽的春花。”

    作诗完毕,不久就听到了鸡叫声。三女说:“可以回房了。”薛昭牵着云容的衣服,飘然而行,刚开始只觉得门庭很狭小,等过门槛时,也没觉得有什么阻碍。兰翘、凤台也告辞他往。只见灯烛辉煌,侍女端立不动,屋内帷帐绚彩华美,好像皇室宗戚之家的排场。两人就同寝,薛昭十分欢喜。

    这样过了几夜,只是不知地下不知晨昏。张云容说:“我身体已经复苏,只是衣服早已破旧,只要有新衣服,就可以起来了。现在我有金臂环,你可拿去附近县城换取衣服。”薛昭不敢出去,说:“我怕被官府抓去了。”云容说:“不怕。只要把我的白绡带着,危急时把它蒙在头上,就没人看得见你了。”

    薛昭同意了,于是去到三乡驿卖掉金臂环,买了衣服。晚上回到墓穴,云容已经站在门口笑着迎接他。带他进去后说:“只要打开棺材,我就会自己起来。”薛昭按照她说的做了,果然看见云容的身体已经复生。再回顾帷账,只一个很大的墓穴,里面有很多殉葬的衣服金玉等物品,两人只取了宝器出去,然后薛昭和云容一起到金陵隐居了。至今还能见到两人,容颜鬃发毫无衰老之象,这难得不是两人都吃了天师灵药的缘故么?申天师名元。

    申天师,名申元之,据说是北魏时人,开元中,被玄宗征召,恩渥甚厚,至元和末,尚来往人间,则其寿命超过三百年了。

    《张云容》载于《太平广记》卷六十九,“女仙”类。此文通过一篇生动优美的人神爱情故事,曲折地反映了唐代宫女们渴望爱情的愿望,也反映了唐宫中慕仙倾道之风,虽故事老套,但文笔优美,诗文颇为精巧,较同类故事高出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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