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两天之后,我从莱阳坐火车回到烟台,直奔烟台山脚下的中法友谊医院。
我来到住院部的二楼,推开一间病房的门,只见林英正卧床休息。我走近前时,林英睁开了美丽动人的双眼。
林英说:“罗化成,许端云老师他……”
我有点吃惊,“怎么,他来看望你了?”
林英说:“许老师没有来……他托人捎了一封信,是给你的。”
林英从枕头下面抽出一封信,交给我。
我拿着那封信,一时沉默。林英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我紧紧回握住她的手,和她四目相对。良久,我才松开她的手,转身离开了病房。
从医院里出来,我直奔近在眼前的大海。海浪拍打着岸边,成群的海鸥盘旋飞翔,我的心情平静下来。沿着海岸路一直走下去,就能看见一片广阔的沙滩,围抱在群山之中。沙滩的海面上可以望见崆峒诸岛,山海一色尽收眼底。
我静静地站在沙滩之上,良久,才打开了那封信,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
罗化成同学,请你原谅我曾经粗暴的对待你,那当然不是出于我的本意。你少年入学,你我师生相伴四年,我会永远怀念那段珍贵的友谊。我们之间既像是师生,更像是朋友,也曾经像兄弟一般的亲密无间。因为我们都热爱我们的祖国,热爱我们的同胞,有共同的理想和抱负,所以才能走在一起,经历了一段共同的成长过程。我们胸中都有一团烈火,那是我们激情燃烧的青春之火,发誓要报效祖国的强烈愿望。但是人生的道路注定是坎坷不平的,为理想而奋斗,注定是艰难曲折的。现实的斗争更是残酷无情的,革命道路上也会遭遇低谷和寒冬,但是我们的烈火永远不会被敌人熄灭,只要我们保留足够的火种。罗化成同学,你就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那一粒火种!由于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当我们学校周围开始充斥着各种特务,告密者和叛徒的时候,我不得不设法保留我的火种,尽量不让你成为敌人重点关注的目标。因此我才不惜假装和你决裂。但我可能做的太过分了,请你理解我的行为吧。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将来有机会当面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我一边读一边不由地泪流满面。此刻,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我身旁,正是我的班主许端云。
我激动地不能自持:“老师……”
许端云老师微笑着说:“化成,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
我哭着跪倒在沙滩上,“我明白,我不怪你,老师!是我对不起你……”
我的班主任轻轻拍打了一下我的后背,安慰道:“组织上安排我去一个更遥远的地方执行任务,也许我们很久以后才能再见面。记住,你是我们的火种和未来,一定要好好保重。再见了,罗化成同学。”
许端云老师说完,缓缓离开。我站起身,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我低声道:“再见,许老师!”
我知道刚才看见的这一幕,只是我的幻觉。
我永远无法再见到许端云老师了。
我和林英已经相爱了,所以我俩都不忍心看到对方受到任何伤害。我们都已经知道许端云老师牺牲的消息,又怕对方可能还不知道这个噩耗,所以都不忍心说出来。我和林英都担心对方一时还无法承受这个巨大的悲痛。
我的班主任老师许端云,字祥五,一九零五年出生,青年时期在烟台教师。一九二七年下半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一九二八年十二月任中共烟台特支委员。一九三零年十二月任中共烟台临时市委书记,后改任中共烟台市执行委员。一九三一年二月九日,在烟台被捕入狱,一九三一年八月十九日在济南就义,时年二十六岁。
生活还在继续,道路漫长。不久之后,林英出院和我一同返回莱阳。林英被莱阳小学正式应聘为语文教员,而我,仍然回到莱阳警察局,正式成为治安大队的一名巡警,不久还升职为副队长。
关于胡老板,孟飞队长的意外身亡案件,都推在管家老楚头上,反正死无对证,可以顺利结案,上头也很满意。这其中我姐自然暗中出力,据说因为胡老板属于蓝衣社的人,而眼下在胶东地区正是复兴社的势力上升,我姐恰好跟复兴社青岛方面的人交情极好。国民党特务机关内部,蓝衣社和复兴社素来争斗得你死我活,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所以区区一个蓝衣社小喽啰级别的胡老板之死,没什么复兴社方面摆不平的,尤其是看在钱的份上。国民党的最终失败,其实是早就注定的。
我姐以为大有功劳,借机想跟我和好,让我回罗家大院。我坚决不肯,她竟然当街哭闹起来。
我没好气地对她说:“回去吧罗大小姐!可能有一天,我会考虑原谅你的。你别在大街上给罗家丢脸了!”然后我就拂袖扬长而去。
白天,我巡逻经过莱阳城厢小学门口,看见林英在校园里和孩子们欢快地相处。林英也看见我,我们相视一笑。我就继续巡逻去了。
平静的生活不知道会维持多久。从胡老板身上搜出的情报,我后来在烛光下打开它,上面渐渐现出了文字,原来是一份胶东地区参加革命同志的名单,我和林英的名字也写在上面!
我看完这份名单之后,花了好长时间,来来回回背诵了无数遍,直到烂熟于胸的程度。我就果断地将那一小卷羊皮纸取出来,放到烛火中倾刻间烧成了灰烬。
这就是我用白毛的方式保留下来的火种,每一个名字我都牢记在心。因为我知道,组织总有一天会来找我,会来找我们。代表我们理想和希望的火种永不熄灭,终将再次燃起熊熊的烈火!
第一部完
2021年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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