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的上海,像一个平静了喘息的巨人,呈现出少有的从容和恬淡的气象来。
走过汾阳路阡陌交错的弄堂,暮色四合,行人稀少的街道两边,虬曲盘旋的树枝从岁月中伸出手来,呵护着天空之城的梦境。清冷的半弯瘦月斜挂在老树的枝桠上,像漂在瓦蓝色天宇中的一叶亮晶晶的小船。路灯的光映照着弄堂里,幽深、宁静的怀旧黄中,我与一个骑着老式自行车的男人擦肩而过,我们的影子匆匆地重合,又匆匆的交错,只有灯光依然洒在路面上,像散落了一地的时光碎片。
一切似乎都是这样顺利:我找到了就诊的上海复旦大学耳鼻喉专科医院,多么幸运,专家们明天就要上门诊了,所有的检查将依序进行。值班的保安听说我是从外地来的,热情地告诉我明早排队挂号的流程和地点,临走还叫住我说,千万不要听外面人忽悠,按时来,一定能挂上号!并且塞了一张信息登记表给我,说这样可以节省我明早排队等候的时间。一位白发苍苍的阿姨不停地给我介绍着医院的特色:“侬晓得了乏?不要担心,相信我,阿拉上海人!”看着老人细腻光洁的皮肤,胸前绣着杨柳黄鹂的丝巾,通身满满的一派老上海的优雅姿态,我微笑着表达自己的感激之余,脑海中蹦出了四个调皮的字:上海清咖。
这是2017年的大年初四。故乡的大雪正下得沸沸扬扬,上海的细雨却不紧不慢地飘着。腊月二十八,和亲友们一起给母亲简单地过了个生日,除夕去逝亲的坟头祭奠跪拜了一番,和四个老人吃罢春节的年夜饭,告辞上路又忙不迭地赶到上海来治疗。在法租界的这家酒店离医院隔着几条弄堂,我就在它19层的一间小迷你单间里准备着就诊的一切事宜,遥想着我远方的亲人们。成年以后,越来越深的感受到过年的仪式感,在相聚的日子里,在短暂的停留里,我们珍惜的团圆美满,不过是我们向人生索求的那份安全感。
母亲的电话打过来,总是重复这么几句,“注意安全,买点好吃的喜欢的,别亏了自己!”我极力压抑着哽咽的声音,调整好呼吸,我想对母亲说,“妈,对不起,不能陪您在家过年,不能……”可太多遗憾抱歉的话最后都变成了“妈,放心吧,等看完病,我就去普陀山上香,为咱们全家人祈祷安康。”母亲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我在电话的这头泪流满面。
不远处,徐家汇教堂顶上高耸的十字架的灯在渐渐漫延的夜色里亮了起来。教堂前一大片绿色的草坪里,洁白的花朵像点缀其间的繁星般圣洁。路边的成衣店里悬挂着不同款式的旗袍,摩天大楼外的琉璃瓦流彩溢光,像童话,像梦幻,让我想起了长安夜里大唐芙蓉园的盛世灯展。而就在距离这些美景不远处,弄堂边散发着上海生煎的香气,静安寺的地铁口卖冰糖葫芦和鸡汤小馄饨的手推车正安详地停靠街畔。
这是上海最普通又最独特的风景。
黄浦江头,人流如织。夜的黑斗篷铺展开来,夜色下的浦江香艳而迷离,光与影构成了这座城市十里洋场的繁华和喧嚣。这纸醉金迷的强大气场让人瞬间感到了自我的渺小,这一刻,黄浦江是一面明镜,映出了时光的掌纹,也照见了生命该有的姿态:永远应该用一颗感恩和谦卑之心向往和追求更高更强的人生。
海上花开月半弯,天涯咫尺共相知。新与旧的兼容,时尚与传统的并存,这是我眼中的上海。强大,丰富,有坚守又不守旧,这是我眼中的上海。它的兼容并包让我认识到有残缺和不完美本就是人生常态,接纳也是对他人更是对自己的一种成全。它的繁荣强盛让我看见,人的成长又何尝不是有选择和不拒绝,年岁有加,并非垂老,理想丢弃,方堕暮年!
想起临行前儿子对我说:“妈妈,希望你在上海能好好静一静。”我忽然理解了大隐隐于市的含义,世路风霜,吾人炼心之境。岁月凝香,海上花开,上海,今夜,让我停靠你的肩头,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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