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刘飞远九岁。外面正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屋内温暖而舒适,母亲给他做了他最爱吃的杂酱面。
香甜的肉沫、清爽的黄瓜丝和裹着酱汁的面条以飞快的速度进入他的食道,继而滑向他的胃里,停留在他鼓鼓的肚子。他抹了抹嘴角,打了一个满足的响嗝,算是对母亲精湛的厨艺表示最大的赞赏。
吃完饭,刘飞远走进卧室打开书本开始做作业。晚饭的香味似乎还留在口腔里,他看着书本上平时令人头疼的文字也开始变得可爱起来,它们像一个个开心的小人从书本上站起身跳起欢快的舞来。
隔着卧室门,他听见母亲哼着歌收拾着厨房,他想,这真是个令人愉快的夜晚。
正写着作业,刘飞远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张雪琴!”他听到了父亲粗犷的声音,似乎带着一股酒气。他停下手中的笔,耳朵却不由自主竖了起来。
“你回来了,哎,怎么又喝酒了”,母亲的声音很小很柔。
“你给我过来!”父亲大声吼着。
“啊!”刘飞远听到母亲尖叫一声,伴随着碗碟破碎的声音。
他没有出去看发生了什么,静静地坐在原地,眼睛呆呆地盯着书本。
眼前那页书上的文字一下子都沉默了,耷拉着脑袋,没有一丝生气,笔画本来就稀少的字像个蜷缩的刺猬,害怕地发抖。他就这么安静的坐着,屏住呼吸。
客厅里面似乎又有东西叮叮咣咣倒在了地上,还有几个响亮的耳光声,母亲在竭力压制着哭泣的声音。
刘飞远能想象壮硕的父亲一定是红着眼睛,脸上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一把揪住母亲的头发,扯着母亲的衣服,把她像个物件一样从厨房拖到客厅然后松手摔到地上。
接着用脚狠狠地踹她的肚子,踢她的腿,母亲越哭的厉害,父亲的动作越凶狠。父亲的脚累了就开始掐着母亲的脖子狠狠扇她的耳光,嘴上骂骂咧咧,含糊不清。
此时的母亲一定像个懦弱的小猫,头发凌乱,嘴角留着血,眼睛里全是恐惧,任凭摆布却不敢反抗。
刘飞远躲在卧室门的后面,眼睛紧紧闭着,攥着发抖的拳头,仿佛自己的父亲随时都会冲进来将他也一网打尽。
父亲对母亲的打骂持续了近半个小时,在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后客厅终于安静下来。
刘飞远从卧室里战战兢兢地走出来,看到客厅狼藉一片,凳子歪歪扭扭地躺在一边,沙发的一角还留有几滴鲜红的血。
父亲似乎去卧室躺着了,他回顾一圈却找不到母亲的踪影。刘飞远顾不上拿伞蹑手蹑脚出了家门。
他从楼梯往下走,他猜想母亲是不是躲在哪个角落里哭泣。楼道的灯坏了黑乎乎的,他对着楼道的角角落落轻轻地叫着“妈妈,你在吗”,始终没有人应答。
他从六楼走到了一楼,从六层的楼道找到了一层的楼道,都没有见到母亲的身影。
刘飞远打开楼门,外面黑漆漆的,一阵冷风猛地扑向他的脸,雨也滴滴答答落在了他的头上。
刘飞远家住的这个楼是个独栋,背面是大山,出了楼就是一条下坡路,路灯坏的七七八八,路面坑坑洼洼不平,两边还有开凿山时留下的大小不一的石头。
他壮着胆子往前走,顾不上风也顾不上雨,只想找到母亲。他不停地看向两边的石头,心想母亲会不会藏在哪块石头的后面。
路的前面有一堆东西躺在那里,他心里猛地一紧,难道是母亲?走近细细一看是一麻袋水泥 。
刘飞远越往前走越害怕起来,双脚像是灌了铅,每迈出一步都极其艰难,嗓子眼卡着什么东西,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越来越紧张。
他渴望看到母亲就在这路上的哪个角落,可是又极度恐惧母亲躺在这里的任何一个地方。
雨越下越大,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满是雨水的头发贴着他的头皮,鞋子也进水了,他浑身发着抖,心里布满一张巨大的网,想要保护自己,却到处是容易被攻击的漏洞。
再往前有一条枯井,刘飞远站在原地不敢动了。他想起了电视剧里看过的情节,有一只干枯的手从井里缓缓地伸出来,舞动着想要抓住路过的人。
他掉转身开始往回走,在远离那口废井的地方突然蹲了下来,无声地哭了起来。
他觉得周遭的石头变成了各种各样的怪物对他张牙舞爪,睁大着黑色的眼睛盯着他,路面的任何一个坑里似乎都会有一只手伸出来想要把他拉进那深不可见的泥潭里。
他开始蹲着挪着步,像个受惊的鸭子一步一步往前走,害怕令他的双手颤栗不停,连哭泣都不敢出声,以防吵醒那些石头怪物和地下的蛇神。
终于挪到了离楼门口不远的地方,他忽地站起来朝家飞奔,仿佛后面有无数个鬼怪伸着长长的胳膊疯狂追着他。
刘飞远一口气跑回了家门口,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他回头竟看见母亲正坐在门外的楼道发呆。
“飞远,你怎么跑出去了?”母亲吃惊地看着他。
他扑过去抱着母亲“哇”一声哭了出来。
母亲一手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一手指了指门,他听到了父亲沉沉的鼾声。
刘飞远压低了声音,叫了声“妈妈”,默默地擦掉了眼泪。
门外昏暗的灯光里刘飞远看到了母亲肿着的眼睛和落寞的侧脸。
母亲轻轻地对他说:“孩子,知道为啥给你起名刘飞远吗?”他摇摇头。
母亲说:“妈妈希望你长大以后飞得越远越好,离开这个家,再也不要回来了。”
刘飞远怔怔地望着母亲,没有说话。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夜,很深,也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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