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着小雨。从住院部出来，去小街上吃碗面。已近打烊时间，人少，店里就我和一个邻桌的女孩。
有点降温，风把小雨点送进人行道，只是没有抵达店门内。我们很安全，店里灯光也暖。
正吃着面，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抬头一望: 收银台底下有个装衣服杂物的大纸箱，一只小老鼠，正在顺着箱口垂下来的衣服往上爬。爬呀爬，终于是爬进了箱子里，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停了。
我看着小老鼠在爬，又感觉到邻桌女孩也在看那小老鼠。我们俩同时抬头，相视一笑。
我告诉正在灶边忙碌的店主大姐，有只小老鼠爬进了大纸箱的衣服堆里。“啊，是吗，我一会儿就把它抓出来。”
然而店主大姐忙了一会儿，也就忘了。纸箱里仍然无声无息，小老鼠简直像没有存在过。
我又抬头看看邻桌的女孩。她穿着病号服，外面套一件毛衣，头上戴一顶帽子，头发显然是掉光了的样子，也许是治疗过程中。她很年轻，也许不到二十五岁。她的笑容真好看。
唉，年轻，怎么都好看。
我们各自坐着安静地吃面，再也不发一言。我两次抬头看她的方向，她都还在，面是吃完了的。我又埋头吃我的面。
直到我的面吃完了，再抬头去看时，她已经离开了。
竟然这时候才感觉到小小遗憾。假如跟她说说话，也许这个雨夜她会休息得好点?不过这也只是猜测而已，无缘无故，只是这么觉得而已。
病人会需要普通的社交吗? 她会愿意和陌生人交谈吗? 刚才的笑容真好看，见了让人觉得舒缓，仿佛疾病不存在似的。
我们走过生命的长途，会抵达同一个终点，这是毫无疑问的。为了驱遣途中等待的时间，也许交流一下会有意外惊喜。但也许路途上的交集带来的不一定是惊喜，也可以是惊吓。谁知道呢。生活早已盛满偶然，生命却只盈一杯，干杯了就完了。
很多年前，不记得哪本书里，读到一节诗，译自德语:
秋风瑟瑟
红叶飘零
让我们把生命的
酒杯斟满!
如此简单的句子，如此美好的意象，一直镌刻在脑海里。有一种生命的告别，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不知道她回去睡在怎样的病床上。不知道她独自出来吃面有没有告诉家人。不知道她此刻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都不知道。
只知道在我的眼内，在她的眼内，小老鼠爬纸箱的样子是有所不同的。各自吃面的滋味也各不相同。
同样是雨夜，世界呈现的画卷，对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在她眼里，小店，陌生人，小老鼠，眼前一碗面，都是很珍贵的吧……不像我，粗粗心心就过去了。
又是另一个清晨，我又走在这条小街。路边的无名树木，承接着最柔和的阳光，像薄纱一样轻轻罩下来。街上忙忙的走过人群、骑车的人、小猫小狗，他们也披着这薄纱了。
~是个可爱的世界呀。活着，真是开心。
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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