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深夜，四周都静得只剩蚊子的嗡嗡声，像往常一样，再次传来父亲呼噜声，声音无比熟悉，打破夜的宁静。我醒来，用笔记下此刻对父亲的感情。

我大学毕业后选择在远离家乡的大都市工作，一年只有短暂十多天在家里陪伴父亲，工作八年后，回到家乡城市工作，父亲也从农村老家搬到市区一起居住，一转眼，已满三年。三年来，发觉父亲老得很快，头发全都花白了，脸上斑点也多了许多，但不变的是，像小时候对我一样的细心呵护，每天都唠叨着提醒我记住拿齐东西、天气热要多喝水等等。

晚年的父亲与儿时记忆中的他是不一样的。记忆中的父亲，拥有强壮的身体，不管挑多大的担子，走路都很轻盈，不管干多久的体力活，从来没有说累。但有一次，我发现父亲老了一点。

那是我十八岁那年，某天父亲和我各自骑着单车去镇里探访亲戚，路过一段陡坡路，以前这对父亲来说是算不上什么的，我早早就踩到坡顶等父亲上来，而看到他骑得异常吃力，双腿猛踩单车，身子一下子傾左一下子傾右，车子摇摇晃晃才上了陡坡，上坡后，父亲满头大汗，发出局促的呼吸声。我走向前，想过去扶一下他，但父亲连说不用，告诉我说可能是脚风湿引起力气不够吧。我判断，父亲确实不够一口气踩上陡坡，可能很久以前经过此路段时，都是推着单车上去的，但他，希望在儿子面前小心翼翼藏着老去的一面，假装自己还很年轻。

父亲出生于解放前地主家庭，解放后，家庭每况日下，接连失去了爷爷和祖爷爷，大伯被逼远走他乡谋生，年幼小叔给其他人收养，家里只剩下他与奶奶、祖奶奶相依为命，年纪轻轻的他背上家庭沉重负担，头顶不平等政治帽子，生活不知道是怎样熬过来的。尽管身世悲惨，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尽自己所能，希望我能与同龄人享受同等的待遇。

因此，在高中阶段发生一幕永不磨灭的画面。那时候，我和同学放学一起回家，路过一条热闹街道时，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听得一声熟悉的吆喝声，那是父亲，头戴着草帽、手拿称杆，正在街道旁贩卖青菜，我自然地想走近父亲，打声招呼，然而，父亲发现我与同学一同经过，赶紧离我而去，头也不回，快速消失在人群中，当时颇难理解。后来，当我也做了父亲，我慢慢明白：父亲不让儿女知道自己的沧桑岁月。此时此刻，我感受到父亲的伟大自私，泪水湿透了眼眶，无法用准确的语言表达我心酸的感觉！

其实，父亲从事什么职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心目中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父亲求学阶段受环境影响学业断断续续，未能取得成功，这成了他终身的遗憾。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后，不忘读一些书，写一些字，算是农村知识分子。记得很小的时候，七邻八舍与外地亲戚往来的书信，都是他代写代读的，多年前，我意外读到父亲写的书信初稿，字体端正、感情丰富、表达流利。他一生最简单愿望就是希望儿女们能完成学业，有权利选择更好的生活方式，努力成为社会有用的人才。那一年，姐姐她们如愿考上师范学院，而我也考上县重点高中，父亲完全忘记怎样凑齐高昂的学费，急不及待告诉所有的人：收到三份录取通知书，是他这一辈子最开心的事情。

我与父亲相差三十八岁，也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更是希望我能完成他未完成的夙愿。读书时，严厉要求我认真完成学业；工作后，仍然提醒我在工作之余，仍要保持静心读书、专心写字的习惯。三年来，每当我把刚获得的考试证书给他看，他都甚是高兴，每当我写完一篇文章给他看，他总是睁大眼睛阅读。他认为精神的财富远胜物质的享受，希望读书传统能得到传承与延续。

长期以来，我的学业和工作总是让父亲熬费心机。可以说，一路曲折，总算完成学业、找到工作，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那时候，我迟迟不敢透露我有女朋友的事情，担心他不同意我与外地人结婚，沟通不方便，然而，父亲还是很明智，尊重我的选择。老家摆酒那天，老人家拿出多年积蓄，宴请所有的亲戚朋友。在他眼里，儿子已经成家立业，成功履行父亲的责任，只有喝醉，才是表达他的激动心情最好方式。而我在一旁，慢慢倾听他连篇的酒话，是的，今天，他最有资本吹牛！

尽管经历过不堪回首的童年、难以施展技艺的青年、沉重负担的中年，但晚年的父亲，是最幸福的，儿女们双双都有稳定的工作、体面的收入，子孙也满堂。他很喜欢看到孙儿们一起玩耍，一边抽着烟，一边笑咪咪地看小孩子捉迷藏、打球等，给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天真的小孙子，最淘气，会说他的名字后，直接称他名字，他从来没有生气，而是感觉到开心，这种幸福，是苦尽甘来的幸福！

父亲现在已愈古稀，但精神矍铄、身体健康，每天早晨，他都会送孙女去幼儿园读书、到市场买菜，傍晚和孙子女到江边玩耍，夜晚和母亲到附近剧场观看潮剧演出。有一次，我路过江边，看着他用长满茧子的大手，拉着小孙子的手，迎着夕阳，吹着凉风，在江边走走，笑得很灿烂、笑得很幸福，这一幕，即使是伟大的画家，也难勾画出天伦之乐的画面！

现在日子过得还算滋润，但父亲还是坚持劳动、勤俭节约，这是他的字典，也常常教导我。三年来，有空的时候，不论天气怎样，是寒冷还是炎日，他和母亲都会一起到表姐的工厂从事一些力所能及的体力劳动，比如掰掰玩具、装装箱子等。当然，他对我偶尔浪费一些东西也常常责备，认为勤俭节约是一种美德，须富而不忘，更何况未富呢。受到他信念熏陶，工作多年来，我都尽可能为单位、社会做多些事情，衣着简单得很，两套工衣穿一年，这离不开父亲长期的言传身教。

写到这，父亲可能又继续他的梦乡，但我，注定今夜无眠。感谢伟大的父亲，赋予我生命，含辛茹苦养育了我，并教导我正确走好人生道路！希望，可以每晚都听得他的呼噜声，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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