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食记

拂晓时候，天幕灰白，昨夜落的冬雨一半融进河流，一半化作白霜附在乌黑的房檐上。几只寒雀儿抖落羽翼间的露水，散漫地从枝头飞落。山间篁竹仍是青翠模样，薄雾一层一叠笼下来，极轻极柔，朦胧了碧色山野。

故乡水镇每日都苏醒得格外早，即便天际朝晖未现，百家炊烟皆早已袅袅升起。水乡人性子软，做事却极讲究，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餐最需得尽人心意。老街巷子里飘出豆浆轻柔香甜的味道，狭窄巷道布满了大小错落的早餐铺子，各店家向来是从容预备，无须吆喝，只因食客自会闻香而来。

步伐优哉的食客或结伴或独行，慵懒地在店中坐下，也不知朝哪个方向喊声，包子油条白粥。店主堪堪应下，即刻三两下揉了手中面团，双手一拉一捏一拧便甩出长条状，再放入油锅中任其翻腾炸煮。趁这空档儿又从蒸笼中取屉包子，拿长勺舀碗米粥，两手一托全移到客人桌前。

热腾的米粥香糯白稠，包子味鲜皮薄，刚出锅的油条外脆内软，酥香可口，即是最平常的一顿早餐，也最让人舒适享受。老街上最受食客喜爱的是那家坐落于雕花屋檐下的什锦饭团店铺。

白紫相间的糯米装在木桶中，桶盖一掀，漫天的热气携米香便扑面而来。铲上两三勺米铺在油纸上，压平碾实，糯米层中间撒上各种菜丝、薄脆、虾皮、肉末以及少许调料，最后挟了竹板一卷，什锦饭团便落成了。软糯劲道的糯米裹着鲜香四溢的什锦小菜，所有美味皆藏在这一卷油纸之中，也可谓是人间至味了。

清晨盛宴过后，街巷恢复宁静，烟雾无声散去。晨辉自云层间漏现，轻风拂来，水波潋滟，落叶飘进水间，悄然惊动了躲在石下的一条小青鱼。人们各司其职，开始一日的忙碌工作，邻里乡间偶会传来几句家长里短的闲聊。绕镇而流的河水上有三两艘乌篷小船，摇摇晃晃地淌过来，船上载的是异乡游客。屋前石阶缝隙间爬满湿漉漉的青苔，河岸残柳常青，在寒风下也依旧摇曳生姿。游人最爱水乡的婉约柔软，这里不仅鱼米鲜美，且即便在冬日也总能留住绿景。

初冬已至，顺从老一辈的习俗便要食热麦饼，于是妇女们早已结伴采了冬野菜回来。特有的当地野菜择了菜根，再焯水剁碎与肉沫拌匀，嵌入擀好的麦子皮中，对折压边制成半圆状。事先在铁锅中刷一层菜油，待灶火旺盛后，将饼紧贴在锅沿，不断翻面烤制，如此反复，一众热麦饼便新鲜出炉。老人常言，冬至食麦饼，暖身祛寒防灾病。因了这福言，人们总于此时团聚一齐，共食热麦饼，若是此时再降一场初冬瑞雪，便是至吉至福之兆，最得农家欢喜。

恍然间，天色已黯，余晖倦乏地半掩在云中，几所屋舍已亮起暖灯。夜莺咕咕地鸣叫翻飞于竹林间，长街窄巷传来或急或缓的步伐声，炉灶的木柴哔哔啵啵地燃着……悠长的炊烟逐渐升起，邻屋旁舍响起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热腾的气味萦绕于水镇家户间，温暖又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