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妈今年84岁,一直跟小弟一起生活,虽然偏瘦,这几年也有些三病两痛,但总体无大碍,头脑更是比一般的老人都清白。
今年的1月17日,老妈因严重的头晕恶心住院,跟了她六七年的魏阿姨全程陪护照顾她。
住院前两天,老妈刚刚把大弟从广州叫回来看她,又问我清明节回不回来给爸爸上坟?
她是有什么预感吗?
1月19日检查结果出来:肺癌晚期,已转移到头部。
1月23日,我只身从海南飞回老家。
因为身体的原因,我大概有10年没有在老家过冬了(去年因疫情只过了一半)。回来初期的种种不适,就不在此细说了。
二、
回到老家的第二天,我去医院做了核酸检测。肿瘤科的护士们说,每天凭核酸检测报告,可以探视十分钟,其实后来才知道,医院规定完全不能探视,那只是护士们私下的宽容,后来管理级别加码,我的这个检测报告只用了两天就废了。
第三天陪老妈做肺部穿刺,我见到了老妈。
因为还是在检查阶段,老妈的外形倒没有明显的变化,但表情痛苦,体力明显不支,整天躺在病床上输液,行动都需要人搀扶。
老妈投诉她头晕恶心得厉害,胃口很差,核磁共振差点要了她的命。她很奇怪,怎么到了医院,天天打针吃药,自己反而越来越严重呢?
“以后木子的爷爷奶奶千万不要让他们住院呀,医院会把人给整死的呀,我这是没办法啊,要查原因才能治啊!”
此时老妈还不知道她真正的病因。
总以为老妈福大命大,又有上帝保佑(信耶稣),我心里还一直期盼着她老人家能享尽天年,无疾而终。她少受罪,我们子女也少受累。
我们姐弟要么太远,爱莫能助;要么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
想不到老妈还是步了爸爸的后尘。
可爸爸是何等的坚强啊,坚强的让人心疼…
接下来的日子,我不敢想象,只愿上帝待她宽厚一点,不要让她太痛苦。
而我会尽力而为,尽我的能力为她做点事。
三、
老妈属于晚期肺癌的高龄患者,而且体质孱弱,我们兄弟姐妹都希望,治疗以减轻老妈的痛苦为原则,放化疗不仅很受罪,也很可能是徒劳的。
进了医院才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你要救我,不要舍不得花钱。”老妈对小弟说。
医生说,不治疗,人几个月就没了,我们医生肯定主张治疗。至于效果嘛,因人而异。
还有,什么是减轻痛苦的治疗,也只能医生说了算啊。
于是,随着医生的大笔一挥再挥,必要的非必要的检查做了个遍,各种治疗手段都准备上,老妈觉得医生是在救她的命,花再多钱也心甘情愿(但对日夜侍奉在侧的阿姨的费用,则啧啧喊贵)。
这医院能不赚钱吗?
好在我们最终坚持了不化疗的底线。
“每天排着队给医院送钱。”
我坐出租车到协和医院送病理样本复核的那天,出租车司机指着医院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络绎不绝的车流说。
四、
听说老妈胃口不好,我回来后,就在家里做一些老妈想吃的饭菜送到医院。由于疫情的缘故,医院住院部采取了全封闭管理,家属不能探视,送饭只能送到各楼层的门口(只有刚回来的两天陪老妈做检查和找医生谈话,后来还有放疗的时候,偶尔可以见到老妈)。
每次魏阿姨出来拿饭时,她就跟我讲讲老妈的情况。
陪老妈做穿刺检查的那次,和阿姨呆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阿姨说得比较多,当时老妈已经住院有一周了,换了三个科室。
阿姨说,因为头晕,奶奶怕吵,不许她跟别人聊天,病房里不许开电视,大家都很闷。奶奶白天吊水多,晚上起夜多,动静又特别大,几个隔壁床都闹着要换房。
想不到病殃殃的老妈还能如此霸道。果然,那天我们做好穿刺回到病房时,隔壁床的陪护家属立马把电视给关了,对于病友及家属的宽容大度,我有点小感动,连忙给他们打招呼说抱歉。
“换着是我,捡垃圾扫大街也不伺候这个老太太!”别的护工对阿姨说,她还说她每天只能睡两个小时。
阿姨的话是不是有点夸张,我不知道,但凭我对老妈的了解和头两天在病房里的感受,老妈是蛮难伺候的,阿姨是很辛苦的,尤其是晚上不能好好睡觉。我们做子女的,可能连她的一半都做不到。
我只好宽慰了阿姨一番,第二天还特地带来尿不湿,让老妈晚上穿着,少起点夜,阿姨也可以睡得好一点,阿姨连连叫好。
老妈撇了一眼尿不湿,嘴撅的有点高,意思“我还没到那一步呢!”
最后还是没穿。
五、
后来开始放疗了,本来每天阿姨6点下来预约,到了时间再推老妈下来直接做,免了老妈的排队之苦。但过了两天,老妈不让她预约了,六点多就要下去直接做。
“我这个人性格就是要强的,什么事我都要争第一。我要第一个放疗,第一个打针!”老妈振振有词,好像放疗后,头昏的症状减轻了,又有了“斗狠”的力气。
医院规定8点才开始做,她下来太早,等得不耐烦,说医生“你们只管赚钱,不管病人的死活”,非要人家提前给她做。
“医生的脸色可难看了,连续这样闹了两天,今天医生跟我说,她明天再闹,我们要打110了。”
阿姨无奈地说。
这已经有点蛮不讲理了,可能是放疗把脑子烧坏了?
我给阿姨出了个主意:
“你就跟她说,你把医生得罪了,他们给你瞎做,还是该你自己吃亏,趁早老实点。”
估计这样她才会收敛一点吧。
我总是两套饭盒换着用,有天阿姨把上套饭盒忘了还我,又回去拿,跑出来塞给我就赶紧要进去,说老妈怪她刚才耽搁太久了,阿姨解释我们在帮她搞手机的事,她的手机突然不能视频,我花了点时间总算搞好了,不同的手机不同的系统。
”下次拿了饭调头就走!“阿姨学着老妈的口气说,听得我哭笑不得。
魏阿姨算随和的了,又了解老妈的性格和生活习惯,即使住院,老妈过分的卫生要求也是全盘照做,一丝不苟。换个陌生的护工,有得她苦了。
听了阿姨的吐槽,上次我找机会给老妈悄悄提了这个醒,估计管了两天,也可能就管了两分钟。
不过,阿姨说,老妈是病人,怎么说她她都不会计较。
有这样的阿姨,真是老妈的福气。
六、
放疗后,老妈头晕恶心的毛病暂时遏制住了,睡眠好了,就不喜欢大家给她打电话,说影响她休息。
“有事叫他们给虎和林打电话。”
老妈跟阿姨说。
老妈的胃口也好起来(后来听说是吊水里有开胃药),特别喜欢吃荤,之前总是让我做些素菜和酸豆角之类的开胃菜给她吃,再加个蒸鸡蛋或者番茄鸡蛋汤。现在就说,“你做什么都可以”。
当然,阿姨说,医院门口打的盒饭她吃得也很香,尤其爱吃他家的粉蒸肉,甚至一度因为吃得太多而让阿姨担心。
遗憾的是,老妈的年还是在医院和阿姨一起过的,她还是太虚弱了,不能接出来。
初一到初四,老妈特意让小弟给她送了几天饭,老妈想念他们原来吃过的野藕排骨汤、鸭汤。
年后我又给老妈送了几次饭,阿姨说,老妈的睡眠好了,脸色也有些红晕,医生已开始给她做康复训练,为出院做准备。
老妈听说可以出院了,开心得很,天天吵着要小弟快点接她回家。
一个多月的时间,老妈这次大概是把医院给住伤了。
可惜的是,她哪里还能康复呢,只能说是因为头部肿瘤变小了,头不那么晕了,病情或许可以再通过吃药,稳定一段时间罢了。
七、
2月23日,老妈终于出院了,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家。
摘下帽子的她,之前灰白但尚浓密的头发已所剩无几。
家还是从前的家,自己已不再是从前的自己。
老妈已没有了在医院里时的霸气(可能是一种药物的应激反应),我看到的,只是她眼里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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