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了,我自己辞职。”经理在努力寻找最委婉的方式表达,陈文按捺不住,自己提了出来。刀子就是刀子,怎样割肉都疼,还不如直截了当一些。
“是的,因为自己怀孕了”,公司要将自己辞退,太过无情,但陈文却无力反抗,也不想纠缠。“是的,怀孕的女人应该得到劳动法保护,但自己没有结婚,也没有男朋友,甚至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也就不好去劳烦劳动法保护自己这样的人。”
“我这就办手续,你出去吧,没必要说抱歉。”看着对面因为愧疚而涨红了脸的男人,陈文不想多说一句。
三天前,她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了经理,同时也说了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并没有把经理当成领导,而是看作朋友,更像是家人。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也没想过要找人分担,只是期望倾诉一下而已。没想到,他竟然把所有的情况报告给了公司高层,于是就有了这样的结果。
男人终究还是让人失望的,而同事毕竟只是同事。
陈文想起两年前,这个男人到学校招聘,一个面试题便俘获了她的心。
“对不起,我觉得你不适合我们公司。”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挂在一张因为严肃显的有些扭曲的脸,让人不寒而栗。瞬即嘴角又露出一丝蔑笑,“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文有些不知所措,进来时的自信被一下子锤的粉碎。脸,唰地红了起来,简历悬在半空,不知道该继续递过去还是要收回来。
他拽过简历,示意陈文坐下。
“我,我觉得我自己还可以。从您的招聘简章来看,我具备您要求的工作能力。大学四年,我做过很多的事,还是我们学校舞蹈队队长,是学生会副主席,还当过班长,组织过两次文化节,在社会上也经历过许多,还承接过很多商演活动。所以,您不要再了解一下我吗?”陈文有些不甘,工作机会没有了,但至少要为自己争取一点尊严,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想了解。我只想知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说你不合适。”
这确实让人不知所措,来时的所有准备都派不上用场。陈文开始审视自己,衣着、妆容、发型,进门时的状态,所有的细节都理了一遍。没有答案。陈文觉得时间过得好慢,那双眼睛像毒辣辣的太阳,让人无来由地紧张。这样的紧张感有过,第一次登台表演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受。陈文有些不知所措,所有的感官都被调动起来寻找答案,隐隐的,竟然有种兴奋的感觉。
“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问题,不适合你们公司,并不代表我不优秀。谢谢。”陈文话说的很慢,说完后站起来,稍微躬了下身,然后起身往外走。
“很好,我们继续聊一些细节吧。”经理叫住了陈文,示意她重新坐下。面试官已经换了一张脸。
“不好意思,刚才是做个压力测试。你知道我们的工作需要员工有很强的抗压能力,同时还要有足够的应变能力。你刚才的表现还不错。”
陈文反应过来,重新坐下,抬头刚好看见一张笑脸,带着恶作剧成功后的得意,刚才的紧张和不适一下子全没了。
“我们是一家做企业咨询的公司,总部在上海。因为业务需要,想在本市设立分公司,很期待优秀的人能加入我们的团队……”
提供的薪酬并不是最高的,但陈文毫不犹豫地进来了,觉得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工作,肯定会很有意思的。
新公司的运营,比想象的难的多,挺过两年,才逐渐走上正轨。
眼见着自己付出那么多努力的公司,走,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
这些事情不会影响到陈文,她依然觉得自己坐在一架秋千上,抱着洋娃娃,边荡着,边看冉冉升起的太阳。
02
陈文关上门,坐在椅子上。
“孩子是谁的?公司为什么会这么绝情?而自己接下来又该怎么办……”一个个现实的问题让陈文只好先从秋千上下来,而银行卡上可怜的余额,更让她头疼。
陈文拍着头,觉得自己太冲动,至少可以问公司再多要一个月的工资,但事已至此,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拿出手机,翻着,一个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在眼前闪过,找不到一个可以打电话的人。
“刘哥,最近忙啥呢?”
“哦,没啥事,好久没有联系你了,怪想的,要不晚上请你吃饭。”
“好的啊,都可以,你喜欢唱歌,我肯定陪你。”
“刘哥就是周到,那我不跟你客气了。好,等你来接我。”
挂掉电话,开始收拾东西。东西比想象的多得多,现在才知道自己的钱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找来了一个纸箱子,把还看得上的东西归置了一下,又叫来小刘,把手里的工作交接完毕。
收拾完,已经临近下班。刚好,楼下响起了汽车喇叭声,陈文并没有跟同事告别,只是到经理的门外说了声再见。
并没有着急把东西放回家,径直到了一家日料店,陈文首先要了一大瓶清酒。
刘哥拿过菜单,叫了烤肉、刺身和寿司,又点了一些喝酒的小菜。店里人不多,一会便上齐了。
“刘哥,喝完酒,咱就不唱歌了,直接开房去吧。”
刘哥抿着嘴笑,点头称是,不断地伺候吃喝,更殷勤了。
酒喝了很多,很快就进入了醉醺醺的状态。陈文倚在刘哥的肩头,任凭他急不可耐的上下其手,到酒店,饿虎一样的刘哥便扑了上来。幸好有酒精帮助,陈文迎合着,努力找寻一些快感。
折腾了一夜,陈文醒来的时候,刘哥已经走了,桌子上留了一万块钱。
三年前,顶着大学生的光环,身边总围着不少人,刘哥是其中之一。当时就允诺,不管什么时候,只要陈文能陪他睡一晚,都会给包一万块钱的红包。终于让刘哥得逞了,他也没有食言。
陈文起身,踏过一片狼藉,来到洗手间,镜子里看见一张憔悴的脸。“欢愉之后,什么都不留下”,这是陈文给自己定的规矩,但今天规矩破了。
破了就破了,总不能死守着规矩饿死。陈文不停地换着姿势,在镜子里寻找最美的状态,然后定格。镜子里好似有个小女孩,坐在秋千上,抱着洋娃娃,看着冉冉升起的太阳,陈文的笑容和女孩一样灿烂。
03
妇幼医院里面人山人海,排队挂号花了快一个小时的时间。不管是大肚婆还是平腹妹,女人们的脸上大都带着期待的笑容,而陪着的男人们,更是喜笑颜开。陈文摸摸自己的肚子,觉得自己也应该开心,虽然还不能真正做一个母亲,也已经可以体会到母亲的感受了。
这就该感到满足。秋千上的那个女孩,一直在追寻妈妈,却从未得到回应。陈文觉得自己便是那个女孩的妈妈,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自己生了自己。每次来做人流,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以前,有人陪,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陈文,请到诊室3就诊。”广播终于叫到了自己的号。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夫,声音里面好像带着笑。
“大夫,意外怀孕,不想要这个孩子,想做个人流。”
“怀孕多久了?”医生瞪了一下,又问,“之前流过吗?”
“之前,流、流过。”陈文收起了刚才的满不在乎。
“流过几次啊,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女人不能多次流产的,以后容易不孕,你明白吗?”医生看出了陈文的状态,语气加重了。
“之前流过两次,四年前一次,两年前有一次,这是第三次。”陈文看着医生的眼睛,声音不由得压得很低,不敢都说出来。
“我不建议你再流产,超过三次,再孕的几率会大大降低。这个马虎不得,一定要慎重。”医生放下笔,有些生气,“而且对你自己身体的伤害也特别大。”
“我,和男朋友分手了,这孩子也没办法要啊。”声音细不可闻,带着哭腔,虽然是刻意装出来的,但内心却不可能没有波澜。
陈文低着头,闭着眼,医生的话变的严厉刻薄,像刀子一样。陈文只好想象着自己荡着秋千,正看着太阳冉冉升起。
“你先去做个B超,然后再做个检查吧。”看见陈文不为所动,医生也只能顺从,再抱怨几句年轻人的滥交和不负责任。
B超、抽血、分泌物检测。怀孕是确认无疑,六周左右,但炎症比较厉害,只能先治疗炎症,之后才能做人流。
整整耗费了一天的时间。回到住处才发现,一整天没吃一点东西。陈文拉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好呆坐在沙发上出神。
04
两三个月前,工作着实让人烦闷,有两个人约去KTV唱歌。陈文自然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刚好经理和其他几个同事没事,便顺势把他们都叫上,一方面热闹,二来也可以防身。红酒、啤酒、洋酒、超大包厢,几个小姐妹玩的很嗨,经理也欢快地一展歌喉。大家唱的正高兴的时候,冷不丁地进来了一排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女孩,几个人放下话筒有些不知所措,陈文看向坐在角落里的那两个人,转身继续唱歌。
女孩们有礼貌地走了,两个男人笑着,而经理和其他小姐妹们好似明白了什么,收起了刚才的放肆,默默地看陈文又唱又跳。
陈文才不理会他们呢,能有挥洒的机会比什么都好。
发泄完毕,却并没有能逃过那两个人的纠缠。经理带着几个小姐妹提前走了,两个男人和她在车里搞的昏天暗地。
摇摇晃晃的车,不像秋千,倒似一个摇篮。
自然能感受到经理和其他同事们匪夷所思的眼神和刻意的疏远。陈文不足为意,这本就是她的生活,自顾自地忙着自己的工作,相比以前,倒是有更多的精力。下班后,没人逛街,刚好可以自在地去酒吧厮混。聒噪的音乐配上烈酒,到处是诱惑和躁动不安,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到舞池中间尽情挥洒。窈窕的身材和精湛的舞技,稍微发挥一下,便能吸引住全场的目光。送花的,送酒的,各种邀请和搭讪,应接不暇。
不用担心被欺负,看上了那个帅哥,直接跟他回去就好,总亏待不了她。
醉酒的状态实在太好,就真如坐在秋千上,把一张俊俏而兴奋的脸按在胸前,世界也跟着一起荡啊荡。
那两个星期,陈文疯狂地流连在不同男人的床上。
陈文想起,告诉经理自己怀孕时他的眼神,竟然没有错愕和不可思议,满脸的坦然好似是说——本就会如此。所以,陈文才会说,自己并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即便这样离经叛道的荒唐事,经理也只是笑笑。
“可能在那次唱歌之后,经理就有了让自己离开公司的想法了吧。”陈文给自己倒了杯水,走到窗前。
天已经黑了,路灯把马龙照亮,像一条长龙,高矮不同的楼房都亮起了灯,一眼望不到边。进大学的第一天,陈文就在想,某一天,这万家灯火里一定要有属于自己的那一盏。车水马龙的热闹衬托着现在的陈文,显得孤苦伶仃。陈文靠在窗边,想象着苍穹之上正垂下一把秋千,自己带着花环,穿着白裙,抱着洋娃娃,随风飘荡。风轻柔地吹着,下面还有人唱着轻柔的歌,月亮像一张写满甜蜜的笑脸,正舒缓地讲着白雪公主的故事……
“叫他们一起去唱歌,本来是让他们来保护我的,而最后却都一走了之。”
05
妊娠反应有些剧烈,肚子里的孩子好似在提醒陈文要珍视生命。这更刺激了陈文要尽快处理掉这烦人的麻烦。
一周之后,陈文躺上了手术台,经验告诉她,没什么可担心的。
陈文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白云上,领着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女孩圆圆的脸,扎着羊角辫,圆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花朵上的蚂蚁,安静、专注、认真,不愿放过蚂蚁的任何动作。蚂蚁爬不见了,她又开始撒欢地追蝴蝶,身边又突然出现一条哈巴狗,逗的小女孩笑的前仰后合……正玩着,那条狗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咬住小女孩的脸,想去救她,却已经来不及了。看着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被狗拖走,陈文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却无能为力。
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推进了病房,陈文擦干眼泪,发现已经是傍晚了。提前已经订好了病号餐,护士倒也没问为何只有她一个人。
回家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像躺在大海上一样,头倚在船帮,懒洋洋地看着满天宝石一样的星星。微风微浪,小船就轻轻地飘着,没有方向就是最好的方向。迷迷瞪瞪的状态保持了两天,竟然有种幸福的感觉,这张床或者这条船,就是自己的港湾。
一周之后,外卖刚吃了两口,小腹突然剧烈地疼了起来,去卫生间,发现见红了。忍着疼痛,排队、挂号、检查,问题变严重了,有炎症,而且子宫内竟然还有个囊肿,需要手术治疗。因为要长卧静养,不能下床,还要有家属陪同。
“我没有家人,在这个城市,也没有什么朋友,找不到人照顾我。医生,你看像我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啊?”
只能花钱请护工了。
又折腾了一周。陈文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强大了,走路竟然有些轻飘飘的感觉,想跳舞唱歌,却提不起一丝力气。
窝在沙发上,无神地望着窗外,电视里正传出毕福剑的声音。
“下面,我们欢迎来自XX大学“梦想女孩舞蹈队”的姑娘们为我们带来她们的节目。”
是她们,陈文看见正在《星光大道》上跳舞的竟然都是自己的队员,她们跳的,正是自己排的舞蹈。
“我们舞蹈队成立快八年了,队员上大学前基本都没有接触过跳舞,但我们都比较喜欢跳舞,幸好工科类院校,女孩子不多。”台下一阵哄笑,毕姥爷的嘴也咧的很大。
“我们利用课余时间努力练习跳舞,一直期望能有更大的舞台,虽然路不好走,但我们肯定会为我们的梦想一直努力。”
“在这里,我特别要感谢我们的前任队长——文姐。是她带着我们走出了学校,见识了更多的世面,参加了很多次商演。她告诉我们,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陈文看着她们侃侃而谈,台下的观众不时地报以热烈的掌声,想起一个小时前接到的电话。
“文文,我病了,你那有钱吗?能给我点钱去看病吗?”
“如果我没了,你以后怎么办?”
“傻孩子,你这么优秀,我还指望你养老呢。”
“我转给你。”
陈文把卡里剩下的两千块钱都转给了这个“爸爸”,虽然知道他肯定又是去吃喝嫖赌抽。“他领养了自己,至少把自己养大,情还是要还的。”
陈文关掉电视,挪到阳台。外面依然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多想一望无际的苍穹之上,现在能垂下一把秋千,自己抱着洋娃娃就荡在上面。带着花环,穿着白裙,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都为自己鼓掌。他们还会不停地赞叹,“这是谁家孩子啊,真好。”自己肯定会控制不住情绪,用最优美的歌声唱出最动听的歌谣,所有人都会为自己倾倒,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后,又荡着秋千躲开,那些仰慕的人儿抓不到自己……捉迷藏的游戏真好玩。
……
良久,陈文有些累了,坐在地上,缩在一角,又害怕起来,人生还有那么长,该怎么过啊?
秋千的梦做了这么久,只能是梦了,多想可以自由自在地飞一次啊。
06
多年以后……
荡秋千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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