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永二年,距离结束日本战国时代的“元和偃武”已过十多年。曾经堆满尸体的战场被种上了庄稼,习惯了和平日子的人们也没再想过兵戈马乱、攻斗杀伐。而关东的江户城也因在幕府将军治下繁盛起来,町人、大名、武士来来往往,各类人士进进出出,好不热闹。但也有些像南光坊天海这样的僧人,为寻找僻静场所奔波,这倒说着,刚刚为东照大权现修好神社的他来到江户上野附近的偏僻处所,再开一所僧寺。
日本战国史上的叛将明智光秀,传说后来出家成为德川家康的谋士,
毕竟是曾为三代将军效劳过的幕僚僧人,上野的官吏地头不敢怠慢,这才南光坊天海动身四天到达时,供人住下的敷屋基本建成了。
“天海大师,实在是有些亏欠,关东毕竟还是贫瘠之地,已是催促好几天,才盖好敷屋……”见了天海,地方上的小吏乡老们都点头哈腰,无不赔笑。
天海倒是随意,年岁过百的他皓发笑颜,轻松回话道:“我看已是不错,果然大权现护佑,这块风水宝地被你们选得好啊!”
“是,谢谢大师夸奖!”
“那我今晚就权且留宿在此吧!”
“大人什么话,今夜还是在江户城内休息吧,上京供奉的几个家臣还想能宴请大人,探索些佛法奥义……”
“那倒好办,何须丝竹美酒,在此天地之中,俯仰之间长啸就可明略真理。”
“但是,也不能让将军大人都敬仰的天海大师留宿在黄山敷屋中啊……”
“不不不,且随意把我看做一名出家人吧!”南光坊天海双手合十,瞑目说道:“老衲虽然得道不高,但也敬仰像巢父许由那样做脱俗的隐士,如果诸位可以成全我这番非分的愿望,那可是感激不尽了!”
就这般,天海推辞了大家一遍又一遍的邀请,坚持一个人住在敷屋。有几名武士提出带几个足轻巡视周围,光海却也婉拒。
“上野濒近大权现的兴旺之地,我在这为他们做佛事,不会遇害的!”
看着天海虔诚平静的表情,大家反倒感觉到他内心的坚决。最后几句客套完,所有人便回去,而天海独自睡在了刚刚整修的敷屋中。
太阳西落,一轮牙状的三日月却显露云端。天海点起灯,拿着灯四周细细转了转,确定没有些魑魅魍魉或者鸡鸣狗盗之徒后,严实地关上障子门。“这样还能远离些公家和幕府家的人”天海暗自思忖,自从感觉久不回见那些大官人们后,将军的指令奖赏也少了不少,也许独自在佛寺度过余生也是庆幸。他盘坐在地上,在灯光下刚要习惯性地脱下自己袈裟,却碰到了一块禁忌的地方——他腹胸处的几块刀疤。这本不属于他这种外交僧该有的东西藏着许多秘密,他急忙又穿紧袈裟,或许打算在热天也要假寐而眠。
可此时一股凉意一下从脖子处传来,这不是自然的清风,而是金属般令人突兀的质感——是刀。
“南光坊天海!”背后的人说道,“不,明智光秀,终于今天我找到了你,今日就送你去黄泉比良坂!”
“什么?”天海一感不对,麻利地用胳膊肘猛击身后,随后要回头站起反击。那副完全和老和尚不相似的灵敏却并没有帮他制服黑影,连同白刃,一下子又消失某处。
“是幻觉?”老僧人心想,可不知某处又来了言语。
“丹波守光秀,原来你还是怕死的!稍被威胁就马脚全露了!”
老僧人没有放弃寻找声源,但同时他也强行镇定,回复道:“我只是一届僧人,从僧兵那讨教点防身之术,在战乱年代正常不过吧!”
“别以为你能发现我!”那声音似乎猜透了老僧的内心,不知哪来的鬼风,把一边的灯火吹息了。障子门依旧是关着的,可闭塞环境内是一片不见手指的黑暗,空气中都似乎隐隐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放弃吧,你本就应该在几十年前以明智光秀死去的,今天你死也是赚的!”
声音不依不饶施压,南光坊天海气息也愈发急促,他飞快地翻阅大脑里的信息,想办法应对危局。
“我不知你我有何恩仇,但我更不明白你说的意思,我只是僧人,为将军办事也罢,为权现修社也好,只是想以阴阳法术,保护江户城的繁盛!”
天海强迫而出的吼声多少竟也让谜之声停顿,可只不过喘息了几秒,黑影接着逼问:“是嘛,那你作为将军身边的心腹,为何上至纳言奉公、下至黎民小吏都不知道你的岁数,不知道你投身骏府前的身世?”
“而你怎知那些殿上人不知道我的身世?”天海皱眉,反唇相讥,对方的问句使他在意起对方的身份。
“这你可不必管,你如真为光秀,你自然明白自己的仇家,你也自然知晓!”
“那我若是光秀,那我的仇家太多,你又和我有什么仇呢?”
“那我何必说出呢,于我而言,今日斩下汝之首级,仇可报,还为太平盛世除掉大患!”
“那请尽管动手吧!”天海大方回应道,另一边,他的手已经感觉摸索到敷屋中可用来反击的铁锄——本是雇工建屋用的工具。
“动手啊!”天海大胆地回应着,“因果因缘,终有回报,信长公火烧比叡山佛寺,最终也身葬本愿寺红莲。杀他的明智光秀以下克上,却也只做了三日大将军。眼前你这位和尚只不过一直做着为主上祈福的事情,天下太平甚久,怎还敢兴风作浪?”
“好一个善辩的妖僧,但你化作和尚谁也都看得出来,这般才能不止高过仙台藩主伊达供奉,或许还不亚于伊势的藤堂大人,谁能知你不会又饱藏恶念,让后世又坏天下社稷?”
“你为何总知不在世人的明智光秀,而看不到现在活着的南光坊天海?我已世代传道为僧,则能谋取兵伐?”天海最后跺脚一喊,一下子鼓起勇气,拿着铁锄踹开了障子门,借着月光回顾四周后,还无一人。又回头,房内熄掉的灯又燃起光来,照出已是狼藉的房间,知觉中,除了野兔动物的声响,没了其他声音……
第二日,乡老小吏又来拜访,颇惊讶于眼前的狼藉。
“真是罪过啊,敷屋才被大人入住就坏了这么多,是我们的失职啊!”
“也不是,只是昨夜风大罢了……”
“那可不是,也没想到这风还把将军大人吹来了!”
“你说什么?”天海一听大惊
“是啊,不知怎地,昨夜大人没回江户,将军大人竟然亲巡江户四周町村,说要体察民情,还在上野多来回好几个时辰……”
“将军大人还在吗?”天海刚要收拾东西,乡老拉住了他。
“将军说了,他已经听闻大人在山上修行辛苦,叫我多加关照,勿去打扰,还说下次有幸再去拜访。”
天海一下子松了口气,可想起来昨日的事情,又不禁眩晕起来,即便是已然服侍三代将军,德川家还是放心不下这个曾结束织田信长霸业的人。
“大人,你还在想什么?”
“没有……”南光坊天海这次没了笑容,“将军既然关照我,那还能怠慢吗?”
他麻利地收拾了行礼,头也不回地飞速奔向了江户城……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