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我们向您报喜，您又喜得孙子了。下午，奶奶在电话里头说你睡不醒了。
我想，这或许只是奶奶在愚人节一个破天荒的玩笑。
奶奶说您是了却了自己的念想，放心安稳的睡着了。
八岁的弟弟看到您，问我为什么您会躺在冰箱里，我回答不了他。
那一天，是我看过您最神气的一天，您头上盖着金元宝做成的帽子，嘴角有一点小小的弧度，大金门牙还露在外头，身上还穿着您最喜欢的衣服。
您还是像平常睡着的样子一样，看着您的闭着的眼睛，我好像能听到您的呼噜声，只是这次您睡得比较熟，您的子孙在您身边也没能吵醒您。
姑姑在您的床前哭得一塌糊涂，她说她以后没有爸爸了，我以后没有了爷爷。她的眼泪止不住得流。
去年，您在医院躺了很长的时间，医生说您的病情并不严重，但是各种针管和治疗都被加在了您的身上，到处都弥漫着消毒水和失望的味道，干涩，苦楚。您对爸爸说你想回家，但是他希望您能把身子养好。
因为病情的原因，您经常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您会突然讲起孙悟空，把自己带进回忆里，叫出自己发小的名字，翻出几十年前的旧账。那一段时间，您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爷爷，反而多了几分风趣活泼，虽然我不知道您自己是否意识到了。
我看见医生拿着一根细长的针管要在您的脊椎上进行手术，您喊不出来，只能用着沙哑微弱的声音叫疼，身子也在不停的躲避和回缩，仿佛就是一个怕打针的孩子。而沉默就是你的委屈和哭喊。我时常能看见您对着天花板发呆，面无表情，那种时候，您总是听不到旁人的声音，看着看着就又睡着了。
后来，治疗无果，爸妈决定把您接回家里调养。您并没有身体上的痛苦，不一样的只是变得比以前爱说话了，虽然说的话都不着边际。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没有什么异常。
我曾多次问起您的身体，您总说没事，而您的样子看起来也确实没有异常，能够有心情照顾花朵和烹饪菜肴。
可是，意外总是来得措不及防。
葬礼当天，您的子孙哭得都很伤心，除了我。
我总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这是我第一次直面生死，亲身经历生离死别。失去您的感觉很不真实，我想等我把晚饭做好了，奶奶就会叫您起来吃饭，吃完饭你又会去看京剧。回去见您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而且您已经八十高寿了，我告诉自己这是生老病死，自然规律，我应该坦然接受。
但当他们把您从床上放到那个木头盒子中，再由车载着远去，看着车离家越来越远，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您了。我想起你那又厚又硬的手掌，它大到可以把我的小手包住，我还说您的手特别糙呢，但是你反驳说手糙的人有福气，想想您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我本以为我能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豁达，因为生死有命，我们理应顺应自然规律。但当我见到您的灵柩时，心理防线在一刹那全线崩塌，压抑的悲伤和难过抵不住的袭来，甚至难以喘过气来，原来这就是至亲离去的撕心裂肺。爷爷，您就这样睡着了吗，你还没看到我大学毕业，还没看到您的重孙啊。
爷爷，在天国的那边，您有没有一张舒适的大床，让您做一个关于我们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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