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谎言过敏,一说谎话就心跳加速胳膊发痒。好像小偷被发现的同时又被蚊子家族围殴了,会很丢脸。

可我喜欢听别人说谎。是这样吧,别人有而自己没有的东西总是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就像一年级时看高年级男生穿带着铁链的牛仔裤,除了“酷”,我找不出别的形容词。而终于我也到了那个年纪,缠着我妈硬买了一条那样的牛仔裤,反锁房门后试穿了一次就压箱底了,原来一点都不酷,蠢爆了。
一件事心心念念很多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要你得不到,它的价值就会因为经年累月而膨胀。春暖夏燥,秋凉冬寒编织出一团巨大的迷雾,你受困于自己的臆测,终于,最初的小事就成了多年后镌刻进生命的海市蜃楼。
我其实对很多我没见过的人和事情都持怀疑态度。我没有去过太空,所以无法确定地球是不是真的是一个球;没有去过纽约、巴黎那样的大城市,所以也不清楚国际化究竟是怎样的景色;没有见过垂死的人,所以也不知道死亡是痛苦还是平静。
如果记忆中没有关于他的影像的话,可能我也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有“爷爷”这件事情。可我是有印象的,尽管很模糊。就像是生命刚进化出能记录影像这一功能的时候,他刚好出现了,然后还没等我刻录完全,他又消失了。
那个模糊的画面是某个我应该叫“爷爷”的老头拎着满满一桶水从我家回他的家,路上有一段台阶,台阶向左有斜坡,我不记得他是在台阶上绊倒的还是在斜坡上滑倒。总之那天他没有把那桶水倒进他家的水缸里面。然后我见到了救护车。这是我第一次见救护车,从我开始使用记忆起的第一次。因为我在见到它之前就从电视里见过它的样子,听过它的声音,也从妈妈那里明了了它的用处。所以那天我没有很惊讶,我早就知道了它该是那个样子的。可我不知道,它突然的出现又突然的消失,会让“爷爷”再也站不起来,然后没过多久,他就在床上死掉了。
还有一件事情也可以帮助我证实我是有过“爷爷”的。
爷爷在床上躺着的那段时间中的某一天,妈妈煮了一锅土豆,盛了一碗让我拿去给爷爷,还嘱咐我记得把碗带回来。我不记得是谁帮我把这个有土豆的碗变成空碗的,可能是我自己做到的也未可知。反正我回去的时候就一手拿着一个土豆,一手拿着空碗。土豆很烫,我不知道为什么因为烫我会很使劲地跑,我快跑到家门口的时候,那个烫就突破了我的极限。然后我把碗砸了,换另一只手拿了土豆。
那天,我挨揍了。妈妈说“碗破了要揍我”和“我很笨要揍我”,我搞不懂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揍我,反正我被揍了。而那天,我有“爷爷”。
爷爷死掉了以后,我也常和别人说我有爷爷。打麻将的李奶奶会瞪着我说,“到外头玩去,别触我霉头”;卖猪肉的阿强伯伯会笑笑,然后不理我;幼儿园的大家会一起起哄说,“你爷爷已经死掉了,你就没有爷爷了。”……
后来我也不说我有爷爷了,然后我就真的没有爷爷了。
你拥有只因为你相信。
这好像是某首歌里的歌词,好像从初中起它就成了我的座右铭。我后来又擅自补充了一点,我是这样衍生它的意义的——
“相信”是“底气”的能源。而底气不足,任何东西都长着腿会跑。
失而复得的就不叫“相信”了,那叫“曾怀疑过”。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