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比得上一个孩子暗中怀有的不为人所察觉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不抱希望，低声下气，曲意逢迎，委身屈从，热情奔放，这和一个成年妇女的那种欲火炽烈，不知不觉中贪求无厌的爱情完全不同。只有孤独的孩子才能把全部的热情积聚起来。我毫无阅历，毫无准备，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电影里，一个寡淡的女声在不疾不徐地讲述，《琵琶语》的调子听的人心从温热变得冰冷。

       这是我见过最悲壮的一场暗恋。我爱你，穷尽一生的理想和忠诚爱你。像冬夜里埋在北平积雪下的长街，巷落里不见天日的青苔，潮湿而不甘心，灰败而决绝。我整个的一生，我的一生一直是属于你的，而你对我的一生却始终一无所知。

       清瘦幼小的女学生和风华正茂的作家，中间隔着世俗不可逾越的鸿沟。自从和你撞个满怀，我就决定要用我整个生命的孤独来爱你，像枝桠间跳动的纸鸢。在深夜的台阶下等你，看你和不同的女人嬉笑怒骂，躲在暗处见你进进出出，这些，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六年也好，八年也好，你经过我的人生三次，只当我是一晌贪欢的浮萍。

       你不放弃任何结识漂亮女人的机会，我不拒绝任何你的有意无意的召唤。一次次理所当然的欢好和你一次次的离开，朋友算什么，自尊算什么，下一次我还会这样，你的声音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我无法抗拒，经过十几年的变迁，只要你叫我，我就是在坟墓里，也会涌出一股力量，站起身来。你习惯把似曾相识当做和女人谈情的说辞，却从未真正认出我来。时局动荡，战事纷乱，全不是你忘记的理由，说到底，于你而言我只是一个了无意义的陌生女人。

       曾经有一度，我以为可以把你抓住了，可以用纠缠在你人生里留下刻痕，可我偏偏选择了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因为我宁愿你想起我的时候，只有邂逅的情愫，而不是逃避的负疚感。尽管你再也没有想起过我，我还是选择当一个陌生女人。

       脑海里无数次回放女人克制又哀伤的眼神，这更像是她临终前一生的回放，没有错，整个一生都是属于他的。童年时晦暗的房屋，年关时的鞭炮和糖葫芦，念书时每次抚摸你的名字，和你短暂相处的时光，到后来我们以成年人的面目再见，我这一生，能说出来的故事都和你有关。你记不记得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一个已死之人，不渴盼他人的爱，只要求你，相信有这样一个陌生人。

       最后一次离开你的住处时，四合院里刚好有阳光，那位老仆人认出来我，认出来当年住在隔壁的小女孩，认出来那年青涩的女学生，认出来现在风尘仆仆的女人。他哆嗦着，惊慌失措地抬眼看我——他在这一秒钟里对我的了解比你一辈子对我的了解还多。可是谁，谁还会在每年你的生日老送你白玫瑰呢？

       我无法评判她，她的从生到死，她的曲意逢迎，她的隐忍沉默，她的爱。我始终为你而紧张，为你而颤抖；可是你对此毫无感觉，就像你口袋里装了怀表，你对它紧绷的发条没有感觉一样；这根发条在暗中耐心地为你数着你的钟点，计算着你的时间，以它听不见的心跳陪着你东奔西走，而你在它那嘀嗒不停的几百万秒当中，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

       爱情，太高不可攀了。它不允许你有一丝罪恶，一丝杂念，更坦白来讲，它从来就不属于你。最后一幕，这宽敞落拓的院子，有无数的人进出，叶子枯萎了一次又一次，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我曾一步步的踏进，也一步步的迈出。你从灯火烛影里望去，只看到玻璃窗后一张稚嫩的少女的脸，影影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