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爸

文/大江

我老爸比他四哥小二十多岁。他出生在富裕的家里却没有享受多少富贵。

老爸五岁时，日本人占领了山西，我爷爷抛弃了盛大的产业，一大家人四散分离躲避战乱。有的去了外地，有的留在了县城。爷爷带着奶奶和我老爸以及六叔五姑回到了连冰雹都不好找的老家。因为事发突然，走得匆忙，基本什么都没带。

我老爸经常给我讲那段日子的艰难。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加上时不时要东躲西藏，所以吃饭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一年当中要有几次出去走亲戚。说是走亲戚，其实和讨饭差不了多少。你说谁家有吃的哇！

老爸说，在他9岁六叔6岁的时候，他们兄弟俩就相跟着出去打柴了。所以他们两人都没有上过学。

老爸上了十五岁时，咱们这里搞土改。因为爷爷曾经是本县有名的富商，尽管他开明，没有做过什么坏事，而且当时真的没落到了有上顿没下顿的地步，不用直接批斗他们，但陪桩挨批是少不了的。周边村庄开地主批斗会时总会提前通知的。当时爷爷已经70多岁，每次都是父亲胸前挂着牌子，向广大人民群众低头认罪的。因为这些原因，老爸和老妈结婚时已经二十好几了。

老爸说那批斗会的架势很怕人的，经常把人吊起来打，我们村里有个一生省吃俭用的人攒了几个钱，被吊着打了一通后他还不愿意交出来。场下群众捋起袖子，高举拳头呼喊“打倒地主分子XXX！”

喊过之后，他侄儿亲自动手在他左脚后跟上拴了根绳子，绕着场子拉了两圈，那个人的后脑勺被拉成了软的。吓得我老爸差点尿了裤子。第二天就听人说，那个地主和地主婆当天晚会吞了鸦片，死了。

新中国成立后，老爸已经成了一个正式的劳力，每天都要起早贪黑去上地。

老爸说，最难熬的是送公粮了。为了能在一天里把粮食送到八十里路外的粮站并回来，他们都是半夜就背着粮食上路了。天黑路滑，背着近一百斤粮食，刚开始走还能走相当远的地方才想歇会儿。最难挨的是快到时，脚底下和背上是火辣辣的疼，肚子里是咕噜噜的响，每走一步都是对毅力的极大考验。

老爸跟老妈结婚时是小队生产队长。第二年太原有一工厂招工，村里没人愿意去，老爸就去了。

他说当时去太原真不容易，要走三天时间。你可不敢说是步行，步行十天半月去不了。

老爸当工人本想挣点钱想让家里人日子过得略微好点，可实在开不了几个钱。

据说父亲去的那年和第二年，村里的庄稼长得真好，但全国上下大炼钢铁，有不少粮食没有顾得上往回收。第三年天公不作美，粮食没长好，可卫星满天飞，公粮有增无减，种地的人却没了吃的粮食。

80多岁的爷爷被饿死了。

村里死了好几个人。

借粮下葬了爷爷，老爸的日子过得更节俭了，一天正经买得吃一顿饭。他究竟有多抠我不清楚，只是知道他86年退休时还是骑着他五十年代买得倒蹬闸自行车。可他却经管着给两个弟弟、三个儿子、两个侄儿前前后后娶了十个媳妇。

86年老爸退休后，有一个在派出所的朋友说，把你的户口落到太原近郊的村里吧！老爸没答应。他说叶落归根，他要埋在爷爷的脚下，陪爷爷，尽孝道。

老爸退休后又重操旧业当起了农民。在自家的地里栽起了近十亩枣树，把十几亩地侍弄得人人叫好。

直到现在，八十多岁的老爸老妈还种着地，每年春上都要把梯子绑到树上修剪枣树。

我好几次和他们说，这几年枣卖不了几毛钱，你们一旦出个事怎么办，再不敢那样做了。可我老爸说，你不让我种地让我做什么？只要活着，总得有个事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