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三)
1948年七月初四,父亲出生。爷爷家里因为有了一个儿子而显得喜气洋洋。亲戚朋友,四邻街坊带着鸡蛋来给爷爷奶奶贺喜。爷爷在家里摆了两桌丰盛的酒席,招待来客。七大姑,八大姨,孙家长,李家短,整整闹了一天。
1949年,父亲出生不久,曾祖父母相继去世。人生就是这样 :有生就有死,有死亦有生。看惯了人世间的生生死死,也就豁达了――不以生喜,不以死悲。
爷爷埋葬了自己的父母,来到田庄集上赶集。走到一个卖羊的跟前,看着一头小羊羔,摸了摸,又扒开嘴看了看牙口,问:咋卖?
“这个数。”卖羊的说。
爷爷从口袋里掏出钱,说:“我只有这么多,你看咋样?”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卖羊人把羊羔卖给了爷爷。爷爷牵着羊羔来到集市的另一头,又以高一点的价卖了出去。从中赚了点钱。爷爷来到卖肉的摊子前,说:“老孙,来一斤肉。”
“你要肥的瘦的?”卖肉的老孙问。
“带点膘的,回去包包子。”
“好嘞。嗳?我不是看见你买了只小羊吗?羊呢?”
“卖了。”
“卖了?你这行啊!一倒手就挣钱……”
“还是你这杀猪的挣钱快……”
“哼!还只不定干到啥时候,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我看啊,这天下早晚是共产党的,那可是专拿有钱人开刀的主,你可得小心了,老吕,等共产党夺了权,首先就拿你开刀……”爷爷拿着猪肉慢慢悠悠回了家。
不知是因为内心的恐惧还是有先见之明,亦或是游击队老朋友的警告,爷爷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把家里祖上留下的几十亩地输了个精光。然后又花钱买了别人家几亩薄田,艰难度日。奶奶一度接受不了家庭的变故而寻死觅活,毕竟还要养活三个孩子。就这样,生活每况日下,老宅子也在赌桌上输掉,搬进了一间黑咕隆咚的老破屋居住,祖上的财产就这样被爷爷败光了。一年以后,政府实行土地改革,给农民划成分,爷爷被划了个“贫农”家庭。中共的政策是:依靠贫农、雇农,团结中农,中立富农,打击地主,没收其土地、耕畜、农具、多余的粮食和房屋。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在经济上最贫困的人居然在政治地位上最高,和现在的中国现实完全是两种形态。基本没有什么可比性。据说:父亲之所以能够参军,也是因为家庭是贫农成分。
1950年的秋天,爷爷来到孙家庄,给一个朋友送行。此人名叫孙永庆,二十多岁,中等身材,留着一个平头,显得很精神。孙家庄大部分人家都来了,有的是来送行的,有的是来送东西的。
“兄弟,你要参加志愿军,怎么不跟我说一声?”爷爷问。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爹娘开始都不知道。”
“你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放心吧,吕大哥,我一定会回来的。抗日战争没出力,我总得找个地方练练……”
“你去了朝鲜,可一定小心点,我听说第一批志愿军已经入朝了,死了很多人。”爷爷说。
“没事,大哥,我命大,死不了……”
“兄弟,你要走了,哥没什么送你的,这点钱你收下,路上花……”
“大哥,我走了,你多保重……”
……
1953年的秋天,孙永庆回到了故乡。胸前带着十几枚军功章,受到了全村老小的夹道欢迎。爷爷没想到这个朋友居然会回来看他。而且还给他带着礼物。两个人热情地相互拥抱――有朋自战场归来,不亦悦乎!
“来!兄弟,喝一盅。家里没什么好菜,你将就着吧!”爷爷说。
“挺好啊!大哥。比我在朝鲜战场上吃得好……”
“你们在战场上都吃什么?”爷爷问。
“有什么吃什么。有菜就吃菜,有饭就吃饭,没菜没饭就吃肉……”
“什么?还有肉吃?都吃什么肉?”爷爷问,“不瞒你说,兄弟,我都一年没吃肉了。”
“嗯――哈哈!有时候是鱼肉,有时候是猪肉,有时候是人肉。”
“人肉?”爷爷抬起头看着朋友,问:“人肉咋吃啊?怎么还吃人肉呢?!瞎说。”
“真的,不骗你,大哥,我的确吃过人肉。”
“咋回事?为啥吃人肉?你吃的是谁的人肉?你给我说说。”
“从51年初,连续地打仗。一开始打得还挺顺,但是补给跟不上,忘了是第几次战役了,我们打了个胜仗。天寒地冻的,零下几十度,又没有粮食,没有水,我总不能饿死!我看着战友拖过美军的尸体,用军刀划开美国鬼子的肚子,把手伸进鬼子的胸膛里,摸索摸索,一使劲,就把心给掏出来了,还是热乎的,在冰冷的河水里洗一下,就那么吃了,还是脆生生的――我也就跟着吃了……”
“你是说美国鬼子刚刚死了就被你们吃了心……”
“要不咋弄?等冻成冰了就没法吃了!”
“你们消灭了多少美国鬼子?”
“不少,得有十几万吧。但是感觉咱们比他们死的人还要多――我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去,就那么死了。每次战斗,只要能够活着回来,就发一枚军功章。我的那些军功章其实应该发给死去的战友……”
“你命可真够大的!来,兄弟,喝酒……”爷爷说……
“这是侄子,都长这么高了,大哥,几岁了?”
“五岁了,就是瘦。等长大了,也让孩子当兵去。”
“叫啥名来着?”
“一福。”爷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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